番外 缬 罗V(第5/7页)

“弓叶,我有事求你。”她说,“你能应承我么?”弓叶见缇兰脸色凄凉,忙在她膝侧跪下了,“弓叶的命都是殿下的。”缇兰摇头道:“这事非你应承不可,我求你。”弓叶止不住流下泪来,“殿下,海贼村寨之间,火并灭门从来不是稀罕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寨子里的女孩儿被掳到岸上来贩卖,卖不掉的全成了海贼祭祀龙尾神的人牲,若不是殿下,弓叶七岁上就没命了,哪能锦衣玉食活到今天?哪怕殿下要弓叶的命……”缇兰眼里亦盈满酸楚,弯身下去抱住了她的女奴,眼泪打在弓叶的轻绡衣裳上,都是铜钱大的印子,却还是强笑着道:“那回表哥表姊们领我去挑奴隶,容貌艳丽、能歌善舞的都让他们选走了,角落里只剩你一个,大家都说又黑又瘦不好看,我本不想买,只是你拽着我的衣角不放,说你会讲故事,我才买下了的。买你一辈子,却只花了半个金铢,实在是笔一本万利的生意。”弓叶哭得更厉害了,道:“不,殿下听说卖不掉的奴隶要拿去祭神,连价钱都不问,便要买下弓叶,弓叶一辈子记得。”缇兰抚着她的头发,垂泪道:“弓叶,我实在舍不得与你分开。只是那件事,希望再渺茫,我终要一试,你知道,我等了这许多年。”弓叶猛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惶泪痕。

三月十二,东陆传来消息,黄泉关北四日五夜的红药原合战中,王师一役毕功,歼敌五万余,叛军残党全灭,鹄库军大折,六翼将中的顾大成斩得僭王褚奉仪头颅,红药帝姬则被踏死于乱军之中,只收得残肢数三。

四月十七,褚仲旭于东陆帝都天启登基,称帝旭,改元天享,领军还朝。

五月初九,大徵使者抵达毕钵罗,呈递文书,通报新帝践祚、故紫簪王妃册立为皇后等一应事宜,又向昶王转呈了召还的诏书。

昶王与缇兰公主一行的行期,定在五月廿日。

出了毕钵罗港,乘着仲夏的西南风航入滁潦海,昼夜兼程十五日,远远就望见了闵钟山。从半天航程以外,便看得见天际朦朦一带灰烟,逐渐驶得近了,才自苍灰迷雾中显露出峥嵘形状来。

水手们轻捷地在帆索间跳跃摇荡,几张右副帆以精巧准确的角度兜住了风,木兰长船便平缓优美地渐渐向左划出流畅弧线,人们惊叹着涌向右舷。这是地中三海上最大的岛屿,亦是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山峰。岛南的迟染湾内,劈面赫然就是数十丈高的石崖,如赤红瀑布自半空中泼泻下来,陡直险峭,绝顶处有飞鸟唳叫盘旋。据说这是数百年前一场山崩留下的遗迹,而坍落下来的万斛岩砾都堆在断崖脚下,成了一片嶙峋的血红石滩,潮头飒飒涌上,又自无数罅隙中倒流出来,风与细浪一同呼啸着穿过那些罅隙,吹出凄凉呜咽的悲声,令人胆寒。

船身走了一个大弯,已几乎是船头向海,倾侧着缓缓向西靠泊过去。这样荒蛮冷清的石滩旁,却有一列数个码头,每一个都有二十泊位。往来的只有注辇船舶,多半也只是中午入港停泊一夜,船东与商人们登岸,自一道盘曲小路登上石崖顶上的龙尾神庙祭祀祝祷,夜求一梦,次日清早便起锚出航。这样水深径阔的少有天然良港,却没有商集市镇,连海盗也不愿扎营于此,俨然是座无人之岛。

商船从极东的浩瀚海带来谣言,据说在那里,数百年来始终有驱策鲛鲨的海语者出没,亦有流言说,若能寻到涣海与潍海上某些隐秘海域,用篮子坠下货物,吹响螺号,便有鲛人浮上海面与之交易,若他们满意货物,便会用那些绚丽轻软如晚霞虹霓的鲛绡来换取。但是注辇人对这些传闻一向置之不理,他们谨慎地与传说中的神祗一族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他们懂得倾听海底的歌声,以此指引商船满载俗世的幸福,平安返回港湾。

缇兰独自立于船首,惯常的简净白衣已换了铺金洒赤的薄绡袍子,后裾如珍禽翎尾般曳地三尺,飘然欲飞。她眼上的白缎带亦除去了,海上风大,外头笼着明蓝绣本色牡丹的霜还锦披帛,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龙尾神黄金坠饰与鬓边巴掌大一朵黄金缬罗花,一件旧物也不见了。

“缇兰。”她闻声转回头来,向着身后唤她的人一笑。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上明艳的胭脂渲染夸张,倒也像有了七八分。近身的时候,他们总要唤她的名字,以防惊吓了她,久之成了习惯。那两个自小领着她玩耍淘气的男孩儿,都已经是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了,老习惯始终未改。

季昶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迎着海上腥咸的清风。她看不见,却也知道汤乾自一定是落后两步,侍立在侧。

“好久不见你来,几乎不认识了。”季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