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缬 罗IV(第3/7页)

“连盆带花全都买下,你卖不卖?”青年含笑问道。

小姑娘张口结舌看了一会,忽然把晶石往嘴里一塞,蹭地跳出木盆,从挤挤挨挨的船缝里钻出去游走了,想是惟恐这出手阔绰的东陆人反悔。季昶看着,笑不可仰。

“殿下恕罪。”汤乾自在船上站稳了,两手握着缇兰的腰,将她托了下来。季昶一手稳着大木盆,另一手将缇兰牵了过去。

缇兰一脚踏到尺多厚的花朵上,低低地“嗳呀”一声,就笑了起来。那是雨季来临前最后的晴和暮春天气,日光烘得人骨头发酥,薰风带着一朵朵毛绒似的暖意扑上脸来。她的白裙子被这风吹着,千百条褶裥顿时飘扬展开,像一面崭新的帆。她头上戴着朵巴掌大的花,足赤黄金打的,栩栩如生,花芯子里抽出蛾须一般细滑的金线来,被末端针尖样小的红宝石屑子坠着,颤颤弯了下去,风一吹过,铮琮作响。汤乾自认得那花,就是港口时时有人兜售的,叫做缬罗。

缇兰挽起裙裾坐着,木盆里硕大洁净的花骨朵儿直埋到她膝上。她仰起头,让阳光熨贴着自己精巧黝黑的小脸,盆子被涟漪拥抱着轻轻打转,一下下地轻叩船帮,连带着船上的人们心里也跟着动荡起来。汤乾自与季昶一人牵牢了她一只手,无需桨楫,小艇与木盆一同顺着缓滞的水流向下游淌去。

“我们去哪儿?不是看彩船巡行吗?”缇兰问道。

“彩船要夜里才出来呢。这会儿我们顺着水向下漂,到了快入海的地方,就是港区了。只要是世上有的东西,港区没有买不到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季昶神采飞扬地说。

缇兰假意想了想,笑盈盈道:“不知道港区可有卖小酥酪的?”季昶窘红了脸,别开头去不再理睬她。

“呀,这是什么?快替我拿开!”缇兰惊喊起来,在空气中胡乱拍打着,一撮撮柔细的白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盈地飞旋起来。原来是旁边船上的孩子淘气,拿着一枝蒲公英向缇兰猛地一吹,花絮全都扑在她身上。

季昶忍不住笑,只好一面替她扑打,一面好言安慰道:“别怕,这东西顶好玩了。港区有卖的,拿竹纸袋子仔仔细细地把整枝罩起来,打开来一吹,就全飞上天了。只是卖这个的并不多,一会儿咱们找找。”汤乾自默默望着他们。

季昶自幼就是郁郁寡欢的孩子,十三岁后,原本软弱畏缩的性子渐渐脱胎换骨,如今已是个漂亮的年轻男子了,进退应对都是懒洋洋的,意态悠闲,笑起来每每令人如沐春风。可是注辇国满朝的权贵重臣敬重他,不过因为他的父亲是故去的东陆帝王,而他的哥哥即将成为东陆的帝王,如此而已。他们没有一个看得出,即便是笑着,这东陆少年王侯丹凤眼睛深处闪耀着的神光,仍是冷然讥嘲的。

他知道,惟有与缇兰和他一道的时候,季昶才有这样孩子气的神色。

方才缇兰鸦黑头发扫过脸庞的地方,仿佛还留着那一瞬间蓬松微痒的触感。汤乾自伸手触了触。

三人在港区上了岸,人丛里走了一个下午,还没寻着卖蒲公英的小贩子。

虽有季昶与汤乾自左右遮挡着,缇兰行动起来还是跌跌绊绊的盲人样子,只得一手一个挽住了他们。

“小娘子,给断个命吧!”时时有酒气熏人的水手凑上来,嬉皮笑脸要搭缇兰的肩,她便一脸嫌恶地闪身躲进两名高大同伴身后。

“他们都把你当成盲歌者了。”季昶笑着说,“你们注辇人怎么会相信盲人能预言人命呢?我见过的那百十个在街上摆摊的盲歌者啊,都是些比星算师还没谱的人,真是瞎人说瞎话。”缇兰登时脸色阴沉,在他手臂上狠劲拧了一把,说:“你答应我的蒲公英呢?快找!”季昶笑着告饶,转眼又被路边的幛子戏勾走了魂,拽着缇兰就钻进了十二角牛皮篷子。

篷子原是夸父饮酒集会的地方,敞亮非常,这一天门口却下着厚厚的牛皮帘子,一片漆黑里依然摩肩接踵挤满了人,热腾腾的汗味儿钻透衣裳,直贴到身上来。尽里头贴着墙搭起一座戏台,两边各有大火盆,熊熊地照亮了舞台。

“哎呀,都演了一半了!”季昶从人缝里直往前钻,一手高高举着装满零嘴的纸袋子,汤乾自护着缇兰,几乎要跟不上他。

台后幛子是一张霉斑累累的黑布,戏正演到热闹处,一个衣衫鲜艳的河络女人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慌慌张张在幛子前跑来跑去,后边有三五个打扮成军人模样的男子追逐着,唇上一概用油彩画了蜷曲凶恶的胡子。河络女人身材娇小,腿脚飞快,士兵们始终虚张声势地落后几步,做出杀气腾腾的表情,多兜了几圈,下边就有人喝起彩来,大约是赏识他们演得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