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殊死之战

披甲熊之间的争斗很常见,而且起因都是一成不变的。但一只熊杀死另一只熊的事情却并不常见,真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于失手造成的,或者一只熊误解了另一只熊发出的信号,比如说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情况就是这样。像埃欧弗尔杀死自己父亲这种赤裸裸的谋杀就更少见了。

但是,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解决争端的唯一办法就是死战到底,并为此他们确立了一整套的仪式。

埃欧弗尔刚刚宣布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路上,并且要进行一场搏斗的时候,战场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平平坦坦。负责打造甲胄的工匠从火矿下面钻出来,给埃欧弗尔检查甲胄。每个铆钉都被检查了一遍,每个链环都试了试,每一片铠甲都用最好的沙子打磨一新。对他的爪子,他们也是同样地用心。爪子上的金叶被拿掉了,长达六英寸的爪子个个磨得锋利无比,一招就能置人于死地。莱拉注视着这一切,内心越来越感到担忧。因为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不会受到这样的照顾,而且他已经在冰天雪地里马不停蹄、不吃不喝地奔跑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说不定气球坠落时他还受了伤,而自己却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拉进了这场战斗中。后来,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在一头刚被杀死的海象身上检验爪子的锋利程度,爪子抓过之处,海象皮像一张纸似的被撕开,他还在海象的头盖骨上试了试拳头(仅仅两下,海象头便像鸡蛋似的破裂了)。莱拉看到这些,不得不找个借口,独自躲到一边,恐惧地抽泣起来。

甚至通常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潘特莱蒙也不敢说这件事有什么希望。她所能做的只是去问真理仪。真理仪告诉她,他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并再次告诉她,一定要相信埃欧雷克;而且(这一点更加难以理解),她甚至觉得因为自己将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真理仪都在责怪自己了。

此时,这件事已经在披甲熊中间传开了,战场上到处挤满了熊。级别高的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还专门给母熊划出了一块地方,其中当然也包括埃欧弗尔的妻子。莱拉对母熊怀有深深的好奇,因为她对她们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但现在可不是四处闲逛提问的时候,相反,她待在离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很近的地方。一些侍臣围在埃欧弗尔身边,这显示他们的地位比外面那些普通的熊要高,莱拉试着猜测他们佩戴的各种羽毛、徽章和标志都代表什么含义。她发现,在最高级别的熊当中,有的熊还拿着个小小的人体模型,就像埃欧弗尔的破布娃娃似的——模仿由他引领的时尚,也许是为了尽量讨好奉承他。让她觉得可笑的是,当他们看到埃欧弗尔已经扔掉自己的布娃娃之后,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那些娃娃了。该把它们扔掉?他们现在是不是失宠了?他们该怎么办?

整座宫殿到处弥漫着这种情绪,莱拉已经看出来了。他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没有把握,不像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那样心无杂念、充满自信、不容置疑。他们打量着埃欧弗尔,面面相觑,到处笼罩着犹疑不决的不安气氛。

他们也毫不掩饰地、好奇地看着她,她则羞怯地站在埃欧弗尔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只要一有熊看她,她便垂下目光。

这时,雾气已经散去,空气澄清起来。临近中午时分,极地的黑暗暂时退去——也许是巧合,这正是莱拉觉得埃欧雷克应该抵达的时候。她哆哆嗦嗦地站在战场边积雪堆成的高台上,仰头看着暗淡的天空,满心渴望那些优雅的、不规则的黑色身影从空中飞来,把她带走;或者看到极光中隐藏着的那座城市,这样她就能在日光中走向那些宽广的大道;或者看见科斯塔大妈那宽阔的胸怀,闻到她怀抱中亲切的厨房的味道……

她发觉自己哭了,眼泪几乎一流出来就被冻住了,她只好忍着痛擦去眼泪。她是那么害怕。熊是不会哭的,他们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大概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没有任何意义。莱拉的手还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潘特莱蒙的老鼠身体,可是他却无法像通常那样来安慰她,只是用鼻子轻轻地蹭她的手指。

在莱拉身边,铁匠们在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盔甲进行最后的调整。他站在那儿,像一座巨大的铁塔,身上的盔甲熠熠闪光,光滑的金属片上镶嵌着金线;他上半截脑袋包在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头盔里,眼睛处留了两道很深的缝隙,下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锁子甲。直到看见这一切,莱拉才意识到自己背叛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因为这些东西埃欧雷克一样也没有,他的甲胄只能保护后背和身体两侧。再看看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他穿得那么整齐,又是那么强壮。莱拉感到内心沉重又难受,仿佛愧疚和恐惧一起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