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义工(第10/12页)
换作半年前,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我们一家人会被这区区20万元逼疯。
太难受了,我宁可自己从没在那个富有的家庭里生过长过,这样就不用生吞这巨大反差带来的折磨。
我心里想:已经是绝路了,死吧,干脆死了吧。
哭完了就去死。
(十)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门又开始响了。
我心想:也好,拉个人陪着我们一起去死。
刚想抬头,妈妈死死地把我的脑袋抱住了,她可能猜到我想干吗了,呻吟一样地,又哭起来了。我掰她的手指,用力推她,正挣扎着呢,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嘎吱一声,门自己开了。
一大片天光涌进来,已是清晨了。
一个阿姨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她问:你们还好吗?我没来晚吧?
……
她吃惊地端详着嵌在门上的刀,失声喊道:我的天,千万别做傻事!
那个阿姨是爸爸的一个普通朋友,算是生意合作人。
貌似那是爸爸投资过的最小的一笔生意,小到可能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一笔小生意。
那个阿姨说,我爸之前和她合伙整了两个门面,我爸死的时候,门面刚刚装修完。他们当时口头协议,赢利将来一人一半。
她急切地说:我让懂的人估了一下,门面估值70万元左右,但现在着急出手,别人只肯出60万元,而且只能先付一半。
她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30万元,赶紧拿去应急。
又捂住心口说:我的天,幸亏没来晚……
如果那个阿姨没出现……万幸她出现了,所以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
30万元的救命钱,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那笔钱保住的,不仅仅是我和妈妈最后的小房子……
爸爸在九泉之下该庆幸还是该脸红?
那么多推心置腹的人闭门不见,那么多称兄道弟的人眨眼翻脸,悬崖边唯一伸手的,居然是个普通朋友,那个门面她完全可以不转,那笔钱她完全可以不还……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爸爸呢?
就算他不是这么匆忙地辞世,就算他提前做好了安排,那该来的这一切报应,我和妈妈难道就能躲得开?
好了,不多说了,我对那个阿姨感恩一辈子。
她是好人,给了妈妈钱,续了我一条命。
(十一)
……
大梦醒来,一切归零,往日荣华,今日云烟。
债还完了,门修好了,那接下来呢?
果子说:
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几天,有一天凌晨忽然想明白了。
如果我说我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你信吗?
我跟我妈说:妈,我走了。
我说:妈你别激动,我不是去杀人越货抢钱……
我说:还债剩下的钱,妈你留着生活,给我一张火车票钱就好,其余的你不用管了。
她点点头,说:你想走就走吧。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那你住哪儿?你哪儿来的钱买饭?你饿着了怎么办?
我帮她擦眼泪,说:总会找到办法的,实在没办法了我再回来……
妈妈说:那你能不能别走,剩下的钱有近10万呢,咱们省着花,还能花上几年……咱们接着去要账,咱们再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几张欠条,说不定会有人良心发现……
她神情惶恐,无助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一下子犹豫了,又迈不动腿了。
最后还是走了。
走之前,妈妈拖住我的胳膊问:那我怎么办啊?那我该干什么去?
我搂住她说:妈妈你别哭了,所有的报应都是活该。咱们只能靠自己了,不论是你是我,都必须从零开始了。
她哭:除了打麻将,我什么也不会啊……
我说:妈妈,现在没有别的路了。
(十二)
果子离开贵阳时,没带任何行李,只有一张单程票。
四年半后,他背着吉他,来到了大冰的小屋门前。
几年来发生的故事他没细说,甘苦自知,大抵不过是漂泊。
他擦过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摆摊儿卖过烟花,夜场里打过工,琴行里也打过工,学过吉他也教过吉他,大学里开过吉他班……不论从事什么工作,他都会从每个月的收入里分出一半,汇给妈妈。
与孝顺无关,果子的从零开始并非励志鸡汤,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救赎和悔改。
果子说:妈妈现在也有工作,也在挣钱。
几年前,收到果子汇来的第一笔钱后,妈妈在电话那头问:不是偷来的吧?
她哭:我儿子没有不管我,我儿子能养我了。
她说:别劝我,让我痛痛快快哭吧,哭完这一次,以后我都不会再哭了。
妈妈当天哭着去了职业介绍所,求了人半天,求来了一份工作。
妈妈也长大了,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她活了40多年,第一次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