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爸爸(第9/12页)

舞厅一天收入四五千新台币,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却不够挥霍。他那时手下已经有了一帮小弟,开销大,人人都吸食大麻。

地下舞厅的环境鱼龙混杂,阿宏接触的人五湖四海哪里的都有,磨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他不甘心只挣小钱,开始贩枪。

一把左轮手枪进价十万元新台币,倒手就能再挣上十万元。上家老大需要交人充数,他被警察钓鱼,锒铛入狱。

出了这样一个逆子,家人绝望了。家人不明白,吃斋念佛怎么换来这么个结果?阿宏阿宏,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家贫,砸锅卖铁也救不了他。

任他去吧,只当是没生过这个孩子。

贩枪是重罪,势必重判,阿宏的人生毁了,这几成定局。

没承想,几天后阿宏被捞出来了。

邻居大伯当时是“国大代表”,有些能力,他从小看着阿宏长大,于心不忍,故而自掏腰包上下打点,花了近百万元捞出阿宏来。

阿宏被直接送进兵营里避风头,他岁数到了,该服兵役了。

家里没人去探望他,这个混世魔王既然命数未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大伯也不接他的电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众人皆已仁至义尽了。

那笔钱他没机会还,他当兵的第二年,大伯死了。

大伯临终前专门召回阿宏:钱不要还了……我要死了,以后没人再帮你了……别再犯错了,乖一点儿吧。大伯挥挥手:你走吧。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人失望的孩子了。

一瞬间,阿宏懂事了,他跪到床前,痛哭流涕,悔恨翻天覆地席卷而来。

磕头如捣蒜,他泣声嘶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泪流满面地问:晚了吗?晚不晚?我现在知道错了晚不晚……

他从小坏到大,临近成年时才知错了。

不停地磕头,不停地问,问自己、问旁人,无人应声,没人回答他。

有人把门打开,示意他离开。

叛逆的青春好似一本必须完成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方能升入下一学期。

每一个叛逆的孩子都一样——不论需要浪费多么漫长的时间用来彷徨,终归可以遇到几个瞬间用来成长。

浪子回头,阿宏决心不再走偏门。

他想挣钱,想挣大笔大笔的钱养活家人,弥补家人,他想赎罪。

退伍时20岁,阿宏独自一人走在忠孝东路四段,边走边思考,走着走着,发现了满地的钱。

台湾的经济正在起飞,整条忠孝东路却全是破旧的老房子,台湾的房子产权私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将来一定会改造——光这一条街的外墙改造,工程量就大得惊人,同样也有利可图得惊人。

于是,阿宏20岁时入行建筑业,梦想着靠改造台北的老街挣大钱。

这番雄心壮志持续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结果他妈的忠孝东路过了二十多年也没改造过,当年多破现在还多破。

改变不了忠孝东路,却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自己。

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来过日子,21岁结婚,为了让家人安心;22岁生子,为了让老婆安心;23岁代理建筑材料,逼着自己创业;24岁领着整团的客户隔山跨海去欧洲考察,一个人跑前跑后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弥补往昔造下的孽,却依旧在无数个午夜无法入眠。

悔恨历久弥新,硌着他,针灸着他。当初怎么会那么无知那么浑蛋,怎么伤过那么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来过该多好,若能从一开始就当个好孩子该多好?

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安眠药最初吃一片,后来是一板,一吃就是许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这成了他的信念和动力。

圣谚满5岁时,阿宏27岁,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峡对岸。

深圳宝安、珠海、武汉、上海、北京、长春、大连、西安、苏州、昆山……为富士康盖过厂房,给华硕电子搞过土建。当年中国大陆对外只开放了两张一级土建资质的证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筑行业之外,他还给大陆数家五百强企业当过董事长顾问,负责风险管控。人家商务谈判时,他坐在一旁听,从不发言,只私下递字条。他从小坏到大,坏得炉火纯青,对方若在谈判时玩儿猫腻,往往被他一眼识破。

和其他乐不思蜀的台商不同,他回台北的次数简直太频繁了,不是回去处理业务,只为了多点儿时间陪伴家人,圣谚慢慢长大了,他要回去陪圣谚。

他深恐儿子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殚精竭虑地扼杀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刻和斥责会适得其反,于是用自己鬼马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影响圣谚。

阿宏尤其在意圣谚的金钱观,用尽鬼马的方式培养他抵御天上掉馅饼的诱惑,每个买给圣谚的礼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儿子养成走捷径不劳而获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