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大乌苏(第11/12页)
他并未食言。
若干年后,他走遍天涯又回到故乡,白天卖雪菊,夜里写文章。
用的是父亲的笔,笔下全是父亲的新疆。
(八)
你是不是以为这个故事讲完了?
我×,那不是我一贯的风格。
从发现杨奋的书稿,到书稿正式出版,整整一年半。
憋得我好辛苦啊,憋话永远比憋尿难,每次相聚时都猛掐自己大腿,慎言慎言,别让杨奋这小子发觉我已经将他的书稿通篇偷看了。
2015年夏,我赴伊犁,去寻访解忧公主的遗香。
途经乌鲁木齐时,夜来无事,约一帮新疆老友再度聚首于水磨沟五星北路水塔山街34号李小娜的再造酒吧,再饮夺命大乌苏。
同行的还有“ONE·一个”当时的副主编金丹华,我吓唬他:今夜必醉,谁后倒下,谁就负责把谁扛回酒店……
他知道我的酒量,故而被夺命大乌苏的威力吓坏了,买来海王金樽咔咔咔嚼了好几片。
是夜惊喜连连,杨奋那天刮了脸,郑重地把一本手稿摆在我面前。
冰哥,他说,我签了作家出版社,新书马上出版,所以所以……我想我想……
挺能BB的一个人,这一次居然结结巴巴红了脸。
马史哈哈笑着接话:我来说吧!
是的没错,是马史。
就是那个曾经认输决定离开新疆但又因为发现了杨奋的书稿而大受刺激从谷底爬起撕掉了机票留在了新疆并且逼着杨奋把雪菊清仓然后伙同杨奋开了一家文化工作室并且励精图治立足新疆已经拍出一部业界好评如潮的网络大电影同时即将签约湖南卫视制作黄金档电视剧的那个实现了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的……导演马史。
(马史的故事暂且按下不表,有缘再续。)
马史说:冰哥,这是杨奋的第一本书,你是他当年认识的第一个作家,所以,他希望你能给他写序。
哦,原来是写序……
我一页一页地草草翻看书稿,然后黑着脸站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推开椅子,走进洗手间。
五分钟之后,哗啦啦啦马桶响。
素来以高冷著称的野生作家大冰,慢慢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只见他气贯涌泉,下盘稳健,一步一个脚印,走回那群忐忑不安的人中间。
他亮出一个亮着屏幕的手机,啪的一声,拍到面如土色的杨奋面前。
除了马史,众人皆一脸懵B。
因为但闻此人朗声说道:兄弟,序写好了,1000字!
一直到今天,乌鲁木齐的老友圈里还在流传:大冰不是人,五分钟手机打字1000个。
一直到今天,杨奋也不知道,那篇1000字的序,当时已在那部手机里存了快整一年。
不错,马史嘴挺严。
服务员,夺命大乌苏再来一箱……不,再来三箱,反正杨奋埋单!
咋了?你问我咋会弗(说)新疆话?哎……这个新疆话嘛好学得很嘛——
新疆的丫头子,爱嘛爱,不爱嘛算;
新疆儿子娃娃,去嘛去,不去嘛算;
远方来的朋友,喝嘛喝,不喝嘛算。
……
远方来的朋友很快喝成了个,醉得记不清是谁扛他回的宾馆。
半路上遇到电线杆子,他倒是记得挣扎着扑上去抱,结果动作太猛,哇的一声吐成了个大号喷壶,身旁无人幸免。
然后发生了撒?失忆了失忆了,要命的夺命大乌苏……
只记得,昏天黑地的狂呕中,有人气愤地叫骂:
卖沟子的!这是我爸爸刚给我买的新皮鞋啊!
(九)
那次去新疆,我带着宿醉离开乌鲁木齐,一路醉到空中草原那拉提。
然后沿着独库公路边走边喝,一直晕到巴音布鲁克。
一路上陪着我的,是夺命大乌苏、阿布拉馕、冬不拉的弹唱,以及杨奋的书稿。
手写稿,用他父亲的那支金笔写的。
杨奋在书稿中问:世界那么美丽,为什么我们却留在了新疆?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是一个有骨有肉的家,因为我们是新疆的孩子呀。
羊在车旁咩咩跑,云在头上悠悠地飘。
我呵呵笑了一会儿,唉,真是个俗气的回答……
但一瓶夺命大乌苏喝完,我忽然发觉,其实并没有更好的答案。
……
我曾是那本手稿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读者。
哦,我不是最后一个,杨奋的父亲才是最后一个读者。
……
若干年前,毕生未能成为作家的父亲悄然离去,带走了一生的文章。
片纸不留,焚灰陪葬。
若干年后,即将成为作家的杨奋独自回到阿勒泰,在父亲身旁埋下了那支金笔,烧掉了那本手写稿。
衣襟扑簌有声,风来自远方。青烟贴地飘,纸灰像黑蝶般飞扬。
他蹲在父亲面前,慢慢地,一株株拔去坟头摇曳的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