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因果(第3/15页)

其实每到月底核账时,还是挺难过的,但一到了营业时间,依旧是该怎的还怎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豆儿的加盟。

她最初是来负责酒吧的财务,算起账来简直是在批改作业,账本到了她手里简直就是作业本,各种批注,还有红叉叉。

我觉得蛮有趣的,开会时专门提出表扬,夸她有创意。

她笑眯眯的,不谦虚也不客气,语气平淡地说:咱们酒吧上个星期亏了5000元。我咳嗽,王顾左右而言他。

她不受干扰,继续说:咱们酒吧这个星期亏了5700元。

我说:那个什么……没什么事儿就散会吧。

她笑眯眯地说:我核算了一下,如果没有新资金注入的话,咱们酒吧还能支撑五个星期。不过大家不要怕,我算了一下,如果到了第五个星期女生都去卖一次血,男生都去捐一次精的话,我们还能再多支撑五个星期。

她说老板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跷起二郎腿,盯着我说:你既然把大家聚拢到一起组建这个大家庭,就该认真对待,随性归随性,但有必要事事都这么吊儿郎当吗?到最后酒吧给你随性没了,你对得起自己吗?你对得起这帮跟着你的兄弟吗?什么时候该随性、什么时候该认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说话!

一堆人悲悯地瞅着我,好像我刚刚赌钱赌输了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

我说我错了……

她个天杀的,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错在哪儿了?

她嘴角含笑,眉毛却是微微立起来的,眉宇间煞气一闪而过。

我了,我说:好了好了,我哪儿都错了好不好,从明天开始只打折不免单了好不好……豆儿,你之前到底是干吗的?

她笑眯眯地说:教导主任。

我踉跄跄三步才站稳身形。从此以后,再漂亮的姑娘来了也只打折不免单。

那个,这家酒吧后来还是倒闭了。

第二次损人是在“茶者”。

茶者就是成子的那间小茶社,他天天窝在里面听佛经、喝普洱,自得其乐,做生意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那一口茶。成子是散人,时常一壶茶喝开心了牵着船长就出去遛弯儿,也不管店里是否还有客人,门都不锁。豆儿迁就他,从不扰了他这份雅兴,他只要一闪出门,她就默默顶上,铜壶煮三江,招待十六方,打理得像模像样。

说来也怪,茶者每天生意最好的时候,反而就是她代班的那两个小时。

成子的茶艺是跟着游方僧人学的,豆儿的茶艺是从成子身上学的,她聪慧,青出于蓝,一壶紫鹃十八泡也不改其回甘,而且颇会引经据典,常常是客人八道茶没喝完,就已经被她装了一肚皮茶知识。

我不懂茶,天真味能喝成圣妙香,但我爱喝茶,时不时去找成子喝茶,大家兄弟十年,反正又不用给钱,他泡什么我喝什么。

成子偏内向,话不多,公道杯一倾,只一个字:喝。我爱他的干脆利落,每回都陪他一起沉默地喝茶,顺便再把桌子上的茶点统统吃完。

成子不在就找豆儿泡茶,她兰花指翘得蛮好看,一起一落间蜜色茶汤配着雪白的手指,煞是惊艳。

光看手,大家闺秀,可一旦惹着她了,立马堵得人心肌梗死。

惹她的不是我,是一帮江西客官。

那时候十八大还没开,那群人貌似是公费旅游,在六大古茶山采购起来眼都不带眨的。照例,买完茶先不忙着交钱,店家招待客人先品茶。

头道茶无话,开片儿的小杯子排成一排自取自饮,关公巡城时,事儿来了。

坐中一人“哎哎哎”地喊了三声,一手指着居中一人,一边对豆儿说:别乱倒,先给我们领导倒……

其他人一连声地说:对对对,先给领导倒。被称作领导的那人不说话,嘴角一抹矜持的微笑。这一幕看得我有点儿傻眼,我悄悄问:敢问这位是?

立马有人接话茬儿说:这是我们院长。

我赶忙说:哎哟,失敬失敬。然后接着喝我的茶。

茶人有茶礼,不管在座嘉客是什么身份背景,一概顺时针绕着圈倒茶,公平公道,不分高低贵贱,这本是基本的礼节。奈何国人有些规矩比礼大,小小一张茶桌上也非要讲究个尊卑,也罢,开门做生意,客人最大,拂了人家院长的面子毕竟不好。

话说,也不知道是医院法院设计院敬老院还是美容院……

我瞥一眼豆儿,她不动声色,继续泡茶。

第二道茶泡好,将倒未倒时,豆儿忽然一抬眼,环览四座,朗声背书:

茶,表敬意、洗风尘、示情爱、叙友情、重俭朴、弃虚华,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诸位请教教我,这杯茶,该怎么倒?

旁边一群人听傻了。

豆儿那天穿了一身小棉袄,还戴着套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咬文嚼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