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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一条平缓的坡道往上走,道路两旁,紧密而整齐地排列着一座座漂亮的单门独户的房子。都是毫不张扬的二层小楼。简单朴素的车库里,憋屈地停着各家的私家车。从已经亮灯的窗户里,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我进入高崎医疗工业公司以后,一年只回一两次家。每次都是在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下车,走这条平缓的坡道。至于小时候走过多少遍,那就数不清了。眼睛看到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景,没有产生过任何疑问。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后面。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下面是广阔的平原。平原上有一条运河,运河上架着一座红色的桥,一列银色的列车正从桥上驶过。

眼前的情景,确实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存在是存在,但好像缺少点什么。

我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渐渐可以看见我家的房子了。那是生我养我的家。妹妹上大学以后,父母依旧住在这里。我家有一个很小的院子,记得小时候家里养着一条白狗,叫阿罗。阿罗后来老死了,那年我十八岁。应该是这样的。

我站在家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星期天的这个时间,大概两个人都在家。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小辉?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有事吗?”

母亲又老了一点。母亲很瘦,所以脸上的皱纹特别明显。

“嗯,有点事。”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进家门。

“是亚季吧?那孩子对你说什么了吧?”

听母亲说得这么肯定,我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

“前几天亚季到我那里去了,我觉得她怪怪的,出什么事了吗?”

母亲没有回答我。

我耐心等了一会儿,母亲还是没有回答我,我就爬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拉开电灯。

学习用的书桌,书架上的飞机模型,单人床。我在这里一直生活到青春期不安定的时期。这里是我人生旅程中一个特别的空间。可是,我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现在的感觉还捕捉不到究竟缺少点什么。我走出房间,走下楼梯。

父母都在客厅里等我,两个人都在那里站着。

“还没吃晚饭吧?”母亲问道。

我说了声“不饿”,坐在了沙发上。

“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们。”

父母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也许我要做的是一件对这两个人很过分的事情吧,想到这里我惊慌失措。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等等!”父亲用严肃的语气对我说,“对我们不用客气。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事情,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

母亲抓住了父亲的手腕。

我重新坐在沙发上。

父亲和母亲也并排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沙发上坐着的,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对即将步入老年的夫妇。在我的内心深处,的确有被父母爱过、被父母养育过的真情实感,但是,这种真情实感,好像不是面前这两个人给我的。

“你不是说有件事情想问问我们吗?什么事情啊?”

父亲好像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开口说话了。

我还在踌躇。一旦说出来,好不容易勉强维持到现在的世界,将彻底毁灭。可是,什么也不问就回去,我也是做不到的。

“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父亲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看来他早就有思想准备了。

“我,不是八田辉明吧?”

“你胡说什么呀?!”

母亲控制不住感情,大声喊叫起来。

“小辉就是小辉,这样不是挺好吗?还要……”

母亲双手捂住了脸。

父亲把手放在母亲背上,一边安慰她,一边看着我问道:“你知道多少了?”

本来我还抱着一线希望,父亲的这句话,把我最后的希望打碎了。现在留在我心里的记忆,什么小时候跟亚季一起玩儿啦,追着阿罗跑啦,圣诞节父母给我买游戏机啦,全家一起去北海道旅游啦,实际上一件都没有经历过。

“我原来的身体已经病死了,对吧?”

“你听谁说的?”

“在我原来的身体死掉之前,我的意识被传输到这个身体里。就是在那时候,我原来的记忆被封存了起来,同时把假记忆,也就是八田辉明的记忆给贴了上去!”

“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父亲的脸红了。

“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一旦开始从坡道上往下滑,想停也停不住。

“你们肯定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没人告诉我们。人家对我们说,不知道更好。真的,我没骗你。不过,如果问问你的责任人,也许能问出来。”

“责任人?”

“跟病后疗养一样,为了应付一旦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给我们指定了你的责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