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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车流滚滚的大街,表面上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狭窄的便道上熙熙攘攘,可是人们竟然能在快步行进中互相躲避着,谁跟谁都撞不到一起,想来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在这个瞬间,如果把每个人的大脑处理的庞大的信息可视化的话,这条杂乱的大街立刻就会变成一条光彩夺目的大河。

在街上偶尔也可以看到代体。代体的穿着一般都很整齐,露着紧身衣的一个也没有。虽说代体已经被人们接受了,但在医院以外的地方,无论如何也难免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所以,尽管可以离开医院,但跑到外边来的还是不多。代体归根结底是代用品,是假身体。不过,至少代体头部的3D显示器显示出来的,是存在于代体里的意识本人的脸。如果显示的是A先生的脸,那就说明代体里的意识是A先生的。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身体呢?不管大脑里装进去的是谁的意识,脸都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自从知道了Ⅱ型代体依存者的存在以来,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每一个人。走在那里的人们,真的都是他们本人吗?指挥他们的身体活动的意识,是不是别人的意识呢?说不定在那些等红灯过马路的人里边,就有一个是喜里川正人。

“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的扬声器里传出人工智能合成的声音。

香宫夜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虽然是供医院职员使用的,但也留出了几个经常来访的外单位工作人员的车位。我乘坐的无人驾驶汽车向管理停车场的人工智能入口发出信号之后,横杆立刻抬起。无人驾驶汽车进入停车场,自动停在了固定位置上。我从车上下来,从后门走进医院上了电梯。这座电梯位于住院部的后部,一般患者很少利用。

今天我来香宫夜医院的目的是回收代体。按照惯例,代体搬运车已于昨天运到。我来到五楼,在护士站打听到患者的意识已经被安全传输回原肉体,就直接走向代体使用者的房间。我想问问本人使用代体之后的感想。

使用者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女士。她因严重的腰腿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了,孝顺的儿子送给她一台代体作为礼物,使她的行动获得了自由。久病卧床的人使用代体时,由于站立行走的感觉已经衰退,代体的微调很难。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把她的意识和代体的同步率调到了95%,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两个星期以后,这位女士高兴地对我说,她利用代体去了很多地方,过得很愉快。但即便是卧床不起,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踏实。她的意识传输回她自己的身体以后,还要住院三天,为的是观察意识回归后是否安定。另外,还要确认一下留在大脑里的纳米机器人是否有泄漏到血液里的情况。根据她的精神状态,也要进行心理辅导。

从那位女士的病房里出来以后,我去主治医生那里打了个招呼,最后走进了手术室。在凉飕飕的手术室里,我看到了已经完成任务将要被废弃的TMX507R型代体。紧身衣还是原有的肉色,看来使用者选择了让代体穿自己的衣服。

“你辛苦了!”我慰问了代体一声,然后给代体搬运车发出了指令。接下来代体搬运车就可以载着代体自动去到停在地下停车场的无人驾驶汽车那里。

我从事这种工作基本上是顺其自然,现在回过头去看,却像是很久以前就决定了的。虽说想不起最近有什么,但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安装了仿生假肢的女同学。她因为交通事故失去了一条腿,争强好胜的她不但不怕招来别人奇异的目光,反而为自己的假肢感到自豪。她的仿生假肢做得的确很精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安装了假肢。

代体刚出现的时候,被称为超级仿生假肢。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个女同学为自己的仿生假肢感到自豪的表情,也许正是那表情引导我走上了现在的工作岗位,我这样说不能算是牵强附会吧?

通向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开了,我跟载着07R型代体的搬运车一起进入电梯。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又进来一位年轻男士。看上去他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不过个子比我高,也比我健壮。他穿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西装,手提一个小皮包。也许是医院的人,也许是外单位的。上电梯后他没有再按别的楼层的按钮,应该也是去地下停车场。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年轻男士一直看着搬运车上的代体。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感到好奇,后来才发现他的眼神不是好奇,而是一种亲切感。他忽然抬起头来说道:

“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没想到这东西也会令人感到怀念。”

他突然发话,让我吃了一惊。“听您这话的意思,您使用过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