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代体依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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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八田,你真的不知道‘代体依存者’这个名词吗?”牧野医生瞪大了眼睛,“你干这行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

“你不看新闻吗?这可是一个被广泛谈论的话题呢。”

骑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而受重伤的某公司老板加藤友一,把意识传输到我们公司引以为豪的TMX507S型代体,到今天就满三十天了。也就是说,加藤的意识必须在今天之内传输给他的原肉体。虽然原肉体早就可以开始康复锻炼了,加藤却说:“我还要继续享受代体生活,直到最后一分钟!”

因此加藤的意识从代体回到原肉体的操作拖到了最后一天。利用代体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确实很舒服,而且花了那么多钱,不用到最后期限就回到原肉体有点划不来——也许加藤就是这样想的。

把意识传输给原肉体,是医疗技师的工作,用不着代体调整师。我的工作只是回收用过的7S型代体。

传输意识时使用的专用搬运车,昨天我就拉到医院里来了。在能源单元里的能源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一般要提前把搬运车拉过来。万一当天因交通堵塞等原因拉不过来,就会关系到使用者的生命安全。这个回避风险的措施,只不过是代体界的惯例,不是法律规定的。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这么麻烦,每个医院放一台代体搬运车不就得了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兼有代体整备工厂功能的代体搬运车的规格,不仅每个公司不一样,即便是同一公司的产品,新型代体一出来,就得更新改造。现在正处于代体技术取得长足进步的阶段,旧型号的产品转眼就会被淘汰。尽管有统一各公司代体规格的呼声,但目前还没有具体进展。

我听说加藤的意识传输工作是下午两点开始,于是抓紧时间把今天该做的工作做完,四点就来到了医院,如果两点开始的话,肯定已经传输完毕。没想到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的加藤,突然通知医院说,要改为下午五点开始。也就是说,意识传输完毕最快也得六点以后了。因此,我现在正坐在位于八楼的牧野医生的办公室里喝咖啡呢。

“从代体实用化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就担心一个问题,代体依存症。”

牧野医生说完,把咖啡杯放在了杯碟里。杯子和杯碟的设计简洁高雅,看上去还是崭新的。不知是哪个代体制造公司送给他的礼物。

“这个也可以理解。谁不想在临死之前把意识转到代体里,用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呢?这个代体的能源用光了,再转到另一个代体里,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转下去。虽然肉体已经不存在了,但意识本身还活着。当然,这样算不算是活着属于另外一个问题。”

喜里川正人很可能就是一个代体依存者。那天,那个姓御所的内务省特殊案件处理官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她向我询问了喜里川正人失踪之前的情况。那时候我才知道,失去了肉体之后,想依靠代体让意识继续存在的人叫代体依存者。代体依存者的英文clinger有抓住不放的意思。喜里川正人确实非常执着地想把他的意识转到新的代体里去,让他的意识依靠代体继续存在下去。

“以前,代体的流通管理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哪怕是一台崭新的代体,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搞到手。”

牧野医生眯起眼睛看着窗外。今天从早晨起一直是晴天,现在却突然飘来大片的乌云。一天的疲劳似乎就要从乌云里渗出来了。

“不过,传输意识需要专用设备,而且需要专业技术人员。”

“所以呀,”牧野医生把目光转向我,并且突然靠近我,“医院里的很多医生护士,并不认为那样做就是犯罪。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啊?”

“以前就有一些特殊患者,也就是有钱有地位的人,享受非常特殊的医疗。严格地说,有些行为就违反了法律。代体依存者只不过是那种违法行为的延长线。”

“牧野先生也干这种事?”

“八田,你们公司肯定也有干这种事的人啊。你们是制造代体的公司,没有你们的人协助,干得成吗?”

那倒也是。

“以前利用代体的人本身就很少,即便是代体已经被普遍接受的今天,一想到要把自己的意识挪出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很多人会感到不安和抵触。代体刚出现的时候,占压倒性多数的声音是:谁会使用那玩意儿啊。”

“我们公司的上司常说,以前,他向人们介绍代体的性能,每次都引起哄堂大笑。”

“在颠覆人们的传统观念的新技术出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太拉仿生技术公司最初生产的代体在日本一台都没有卖出去。不过,使用代体的时间虽然是有限制的,却可以把受了重伤或得了重病的人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从患者的角度来看,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啊!特别是那些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患者。正是由于认为代体确实对患者有好处,我才积极倡导使用代体的。当初我为了说服医院领导,可是费了不少口舌。现在我们医院总算赶上了时代潮流。剩下的就是价格问题了。如果价格不是太贵的话,很快就能普及,在医疗上使用代体就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