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恶魔[1](第3/12页)

喝干,滴酒不剩。扔出空罐的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儿,他一翻身呈仰卧姿势,感到近来没有遇见的痛快的醉意。“痛快”当然有个程度的问题,他只是在为表面的醉意祝福,而要尽量避开那些令人讨厌的联想:弄脏棉被,手脚冒汗导致黏黏糊糊,睡衣搞脏后变得油腻腻的,连续两三天因照子的Dream[5]而烦恼……

在三十分钟的时间内,他做了多个奇怪的梦。做了醒,做了醒,最终成功地甜美入睡。但是,他安静的睡容上不时聚起不安的阴影,眼睑抖动,睫毛震颤。他隐隐约约地记得,到了傍晚,亮灯后不久,阿雪上来叫吃晚饭时才醒来。

“嗯,知道了。今天我不大舒服,晚饭就不吃了。是粥吗?粥就不喝了。”

用棉被蒙着头,蠕动嘴做了这样的问答,又继续睡了。

可是,接下去就睡不着了,总觉得还有睡意,却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清醒地睁大了眼睛。从头上的玻璃窗里,看到几颗星星清亮闪耀。壁橱后面大概是老鼠在窸窸窣窣地活动。他从屁股底下抽出《高桥传》,很快读完了。接着又从书柜底下抽出一本《佐竹骚动妲己阿百》来。

和《高桥传》一样,也是一本讲释本,封面上的石版画上,印着头发蓬乱的妲己阿百,她口咬断刀,露出白色的小腿,身着红色的衬裙,即将从船舷跃入海中。从艺术上说,此画并不值钱,不过,这时候的佐伯对这幅画最有兴趣。在过分鲜艳的蓝色海水波涛的围困下,即将触碰到水面的妲己脚底的曲线,妖妇般的眼神,手腕、后颈都画得不甚自然。看到这一切,想象这本书的内容——有种种复杂、残酷的故事,自然会引人入胜。

开卷阅读,真是越看越有劲。

之后,小小的阿百逐渐露出毒妇的本性,在十万坪残忍地杀害了桑名德兵卫。且听下回分解。

这样的情节勾起了佐伯的好奇心,瞪着愚钝的眼睛,一口气往下读。

德兵卫于十万坪被杀的段落是名文。

……当时负有盛名的十万坪,实在是太寂寞了。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不凑巧,天上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阿百发现了德兵卫的漏洞,拔出藏在腰带间的短刀,扑哧一下扎进德兵卫的侧腹。啊的一声,德兵卫就想逃走,可是他背负重物,动弹不得。“嗯,嗯,那你就杀了我吧。”“德兵卫,你要是活着,会妨碍我的发迹,虽然可怜,我还是要杀了你。这也都是因为你的愚蠢,少啰唆,快去你的往生吧!”一把抓住他后颈项处的头发,一通乱砍。……割喉结,刺咽喉,将尸首投入河中……

佐伯突然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喉结处,轻轻压着。就像旧椅子的弹簧,从皮下向外凸起,这块会左右滑动的软骨,又薄又凉,倘若用闪闪发亮的刀刃去剜取的话,结果会是怎样的?中学时候的老师告诉他,这突起物的英语叫作“Adam’s apple”。按老师的说法,从前亚当吃苹果时卡在喉咙里,人就有了这突起物,所以人们就这样称呼它。——他想起了这奇妙的记忆,又继续阅读。

接着他又一口气看了两三页,看到阿百最后成了佐竹侯的姨太太,与恶家老重臣那川采女私通,结果导致全家的骚动。正在此时,突然楼梯吱呀吱呀地摇动起来。“不好,地震!”一时忘却的恐怖直冲心间,他拼命从棉被上一跃而起。

一看,原来是照子不知何时笑着站在楼梯的尽头处,她身穿米泽琉球丝绸的睡衣,缠着窄腰带,妖艳地敞开着衣襟,光着脚,在电灯罩的阴影处慵懒地站立着,活像一名花魁。

“你上下楼梯的脚步声轻一点行不行?就像地震了一样。”

他粗暴地怒喝,语调中混合着受骗的惊讶和怨恨,他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一般的事件发生。

“我可是悄悄地跑上来的,没想到反而引起哥哥的不快。”

她冷不防地蹭到了他的枕边。

“瞧呀——这是本什么书?”

坐下来之前,她把睡衣的一只袖子垫到膝盖之下,往佐伯身边凑过来,抢走了他的讲释本。

她的体重宛如一块磐石,使他对这个女人有点不服输,又有点讨厌和难堪,这样的情绪一起折磨着他,一心想冲破这张诱惑之网的惧怕,最终变成了窝窝囊囊的诉苦之声,在女人的脚下战栗。

“阿照,你为啥要这个样子?你行行好,到那边去吧。”

佐伯的双手捂住脸,低着头说。

“你是恶魔!……人家书看得正起劲的时候,你别来打扰好不好?我再也受不了比这更强烈的刺激,你就放过我吧。到我死为止,也要不了多久了。”

“你别那么激动啊。今晚妈妈和铃木都不在家,我想咱俩可以慢慢聊聊,所以就上楼来了。——你让我别上二楼,要我别靠近你,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