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5页)

奥兰斯卡夫人搀着他的手臂,他留意到那只手没有戴手套,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和她坐在二十三街的那个小厅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手。所有从她脸上失落的美似乎都流落到他袖子上那修长苍白的手指和略带凹陷的指节上。他暗想:“即使只是为了能再次看见她的手,我也愿意随她而去——”

只有在名为款待“外宾”的宴会中,范德卢顿夫人才会屈尊退居主人左侧的位置。奥兰斯卡夫人是“外国人”的事实在这场致敬送别中被强调得恰到好处。范德卢顿夫人和蔼地接受了她的位置被取代,无疑是认同这种做法。此外有几件事是必须要做的,而且必须漂亮彻底地完成。其中一件就是——在老纽约的规则里——当一位女亲戚即将被逐出家族时,族人要在她身边聚首。现在,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到欧洲已成定局,韦兰一家和明戈特一家不遗余力地宣示他们对她坚定不移的喜爱。坐在餐桌一头的阿切尔惊叹地看着这个让她重新受到欢迎的无声而不懈的举动。由于家族的首肯,对她的抱怨被噤声,她的过去被容忍,她的现状也是一片光明。范德卢顿夫人对她还算和颜悦色,这是她最接近热诚的举动了,而坐在梅右边的范德卢顿先生顺着餐桌看了一眼,纯粹为了证明他从斯凯特克里夫送来康乃馨是合情合理的。

出席这个场合的阿切尔似乎处于一种无足轻重的奇怪状态,仿佛飘浮在吊灯和天花板之间,唯独不知自己在晚宴中起什么作用。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平静饱足的脸,这些看起来天真无辜的人正专心致志地享用梅的潜鸭,就像一群默不作声的同谋,而他和他右手边的苍白女子就是他们谋划的目标。然后,在一束由许多破碎微光组成的巨大的亮光中,他意识到在他们所有人眼中,他和奥兰斯卡夫人是一对情人,是“外国”词汇里特有的有最极端意义的情人。他猜,几个月来他一直处于无数双静静观察的眼睛和耐心倾听的耳朵中心。他察觉到,通过他不清楚的办法,将他与同谋拆散一事已经成功,现在整个家族都围绕在他妻子身旁,心照不宣地认为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也根本没有进行猜测,而这次招待纯粹是因为梅·阿切尔单纯地希望亲切地送别她的朋友和表姐。

这是老纽约“杀人不见血”的方法:人们恐惧丑闻甚于疾病,重视体面多于勇气,并且认为除了煽风点火的行径以外,没有什么比“当众出丑”更没教养的事了。

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海里浮现,阿切尔觉得自己就像一名囚犯,被关押在保卫森严的营地中。他看了餐桌一圈,从他的囚禁者一边吃着佛罗里达州运来的芦笋一边讨论博福特夫妇的语气中,猜测他们有多么冷血无情。“这是在警告我,”他想,“我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宁愿做暗示和比喻而不采取直接行动,宁愿保持沉默而不冲动评断,这种死一般的感觉像家族墓穴的大门一样将他牢牢紧闭起来。

他笑了,然后看见范德卢顿夫人惊恐的眼神。

“你觉得这可笑吗?”她表情痛苦地微笑着说,“当然了,可怜的里贾纳打算留在纽约有荒谬的一面。”阿切尔含糊地说:“当然。”

此时,他意识到奥兰斯卡夫人另一侧的客人已经与他右边的女士相谈甚久。同时,他看见安详端坐在范德卢顿先生和塞尔福里奇·梅里先生中间的梅往餐桌这边很快地瞥了一眼。显然,男主人和他右边的女士不能一言不发地吃完整顿晚宴。他转向奥兰斯卡夫人,她报以苍白的微笑,似乎在说:“噢,请一定坚持下去。”

“你觉得旅途劳累吗?”他对自己语调的自然感到惊讶,她回答说正相反,她很少如此舒适地旅行过。

“除了火车上热得可怕,你知道的。”她补充道,他说在她要去的国家,她将不用遭受那种痛苦。

他加重了语气说:“有一次,我在四月时坐火车从加莱到巴黎,几乎被冻死了。”

她说她并不感到奇怪,但又说总可以多带一张毯子,而且每一种旅行方式都有其难处。对此他马上回应,比起远走高飞的幸福,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她脸色变了,他忽然提高声调说:“我自己也打算不久后去旅行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侧身向雷吉·奇弗斯大声说:“我说,雷吉,我们环游世界如何,就现在,下个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乐意奉陪——”听见这话,雷吉夫人高呼玛莎·华盛顿将在复活节周为盲人救济院举办舞会,她不可能让雷吉在这之前离开,她丈夫则平静地说那个时候他要为国际马球赛训练。

但塞尔福里奇·梅里先生听到了“环游世界”几个字,作为一个曾乘坐自己的汽艇环绕地球的人,他借机在餐桌上就地中海的海港有多浅这个问题分享了几则惊人的消息。但他又说,这其实并不要紧,因为一旦见过雅典、士麦那和君士坦丁堡,还有什么地方可看的呢?梅里夫人说她对本库姆医生感激不尽,因为他以当地有发热情况为由,让他们保证不去那不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