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3页)

范德卢顿一家竭力强调宴会的重要性,摆出了迪拉克家族的塞夫勒瓷器和特里文纳家的乔治二世银盘,还有范德卢顿家族的“洛斯托夫特”(东印度公司)瓷器以及达戈内特家族的皇冠德比瓷器。范德卢顿夫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像卡巴内尔画中的人物,而阿切尔夫人戴着她祖母的小颗珍珠项链和绿宝石,让儿子想起了伊沙贝笔下的小画像。所有的女士都穿戴着最名贵的珠宝,但大部分都相当传统老气,很符合这所房子和这个场合的特点。被说服出席宴会的老兰宁小姐甚至戴上了她母亲的浮雕宝石和浅金色的西班牙披肩。

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是在场唯一的年轻女士。然而,当阿切尔看着一个个穿戴着钻石项链和华丽鸵鸟毛的人和一张张光滑圆润而衰老的脸时,他居然觉得她们比她更显稚气。想到造就那样的眼神她所需要经历的一切,他不寒而栗。

坐在女主人右手边的圣·奥斯特里公爵自然是当晚的主角。但如果说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比预期的低调一些,那公爵便更是毫不起眼了。作为一个富有教养的人,他并没有(像另一位最近到访的公爵一样)穿着打猎服出席晚宴,但他的晚礼服既破旧又宽大,他的打扮又有一种乡巴佬的气质,以至于看起来(他弯腰坐着,大胡子严严实实地盖着胸衣)没有一点穿着晚礼服的样子。他矮小驼背,晒得黝黑,鼻子肥厚,眼睛细小,笑容友善,但寡言少语,而且说话时声音低沉,即使餐桌上的客人经常静下来等待他开口,也只有他的邻座能听清他的话。

晚宴后男士们加入女士的谈话,公爵径直走到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跟前,两人在一角坐下,热烈攀谈起来。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公爵本应先向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和黑德利·奇弗斯夫人致意。伯爵夫人也与住在华盛顿广场的那位和蔼的臆病患者厄本·达戈内特先生交谈起来,后者为了能有幸见到她,不惜打破不在一月至四月间外出就餐的铁律。两人聊了近二十分钟后,伯爵夫人站起身,独自穿过宽阔的会客厅,坐在纽兰德·阿切尔身旁。

一位女士起身从一位绅士身旁走到另一位绅士身边做伴的做法并不符合纽约社交场合的规矩。礼节规定她必须像一尊玩偶般留在原地等待,让有意交谈的男士轮番上前。但伯爵夫人显然不知道自己破坏了规矩,她自自然然地坐到阿切尔身旁的沙发一角,温柔地看着他。

“我想你跟我说说梅的事。”她说。

他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说:“你之前就认识公爵?”

“噢,是的——我们在尼斯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见他。他很喜欢赌博——以前经常到家里来。”她淡淡地说,仿佛只是在说“他很喜欢野花”。过了一会儿,她真诚地说:“我觉得他是我见过最无趣的人。”

她的同伴被逗乐了,以至于忘记了她的前一句话让他惊讶。能够认识一位认为范德卢顿家的公爵无聊,并且胆敢直抒己见的女士无疑令人兴奋。他禁不住想向她提问,听她漫不经心地描述她的生活,让他大开眼界。但他害怕触碰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未及开口,她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梅真是让人疼爱。我在纽约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你是不是很爱她?”

纽兰德·阿切尔脸红了,笑了起来:“一个男人能爱一个女人多深,我便爱她多深。”

她揣摩着他,仿佛不想错过话中的任何含义。“那么你认为这是有限度的?”

“爱一个人吗?如果有限度的话,我还没找到呢!”

她满脸红光地表示赞同:“啊——那你们的爱真的是爱情了?”

“最浪漫的爱情!”

“真好啊!这全是你们自己找到的——完全不是别人替你安排的吧?”

阿切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难道忘记了,”他微笑着问她,“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包办婚姻的?”

一层淡淡的红晕漫上她的脸,他马上后悔自己说的话了。

“是的,”她回答道,“我已经忘记了。你一定要原谅我有时候会犯这些错误。我有时候会忘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好的——在我来的地方却是坏事。”她低头看着那把维也纳式鹰毛扇子,他看见她嘴唇颤抖着。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但你要知道,现在你的身边都是朋友。”

“是的——我知道。无论我到哪里,都有这种感觉。这也是我回家的原因。我希望能忘记其余的一切,重新成为一个彻底的美国人,就像明戈特家和韦兰家的人一样,还有你和你和善的母亲,以及今晚在这里的所有善良的人们。啊,梅来了。你一定想要赶快去她身边吧。”她又说,但是并没有动身。她的目光从大门转回来,落在年轻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