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走百病(第3/5页)

云瑛看着满天的繁花,一面赞叹好看,一面又想起上次同杨继宗一起看到烟火却还是在鲜鱼巷那晚,因道:“秀才,你可还记得那晚在鲜鱼巷,烟火可比这里急切得多。”

杨继宗笑道:“那晚我们只想着逃命,烟火怎能不急。说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天,竟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说完才觉出,云瑛拉着自己并没放手,他虽有些不自在,却也只好小心翼翼,一条胳膊僵僵地不敢用力。

海子沿岸凡有宽敞之处,都是灯火通明,更有几座庙宇门前搭着台唱戏的,或是在空地围出场子杂耍卖艺的,锣鼓管弦之声此起彼伏。杨继宗与云瑛走走停停,也不认真看戏,但见前面有一座半在岸边半在湖上的水榭,水榭朝岸边的一面架着一个木制的长方形框架,架上蒙着一层白布幕帘,幕帘后面灯光明亮,有人正操作着影子人物,照在白幕上色彩分明——原来是一台皮影戏。

杨继宗见台前观看者甚众,本想离开,却忽听水榭里面有人道白,口音中竟有几分家乡泽州的味道,才不觉就停下脚步。

就见这台皮影人物雕琢得极是生动细腻,又有亭台屋室、桌椅床帐各式砌末也都巧妙。后台只有一人又说又唱,音调甚是古朴,只有板鼓相随,并无弦索管乐,词语则是雅俗并存,却极有味道。杨继宗居然不知这唱的是哪一门曲调。但听了一会儿,再看剧中的人物,此戏的本事倒是知道了:原来演的是一本《会真记》故事。就听内中唱道:

珰珰的听一声萧寺击疏钟,玉人又不见方知是梦。愁浓,楚台云雨去无踪。[3]

云瑛从来没有见过皮影戏,甚觉新鲜:“这个好玩,它讲的是什么事?”

杨继宗就在她耳边悄悄把《会真记》前半的故事简要说了一番,并告诉她,现在正是张生苦等莺莺不来,梦中相遇,醒来无限愁闷。后面的一些文辞也按大意讲给她听,只是到后来戏中多言男女情事,稍涉狎媟,杨继宗才含混不言,云瑛却也大约能够领会其意,一时羞红了双颊。

那张生与莺莺几经波折,终成燕好,老夫人无奈将莺莺许配张生,不久后,张生却要为科考离去,前往长安。戏中又唱:

雨儿乍歇,向晚风如漂冽,那闻得衰柳蝉鸣凄切!未知今日别后,何时重见也。衫袖上盈盈,揾泪不绝。幽恨眉峰暗结。好难割舍,纵有千种风情,何处说?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真个酸楚催人泪下。

两人在这里看得入神,不觉站了将近一个更次,忽听得那边二更鼓响了,杨继宗才对云瑛说:“时候不早,这戏怕是一时还完不了,我们不如就慢慢回转吧。”谁知云瑛已看得入戏,见张生与莺莺别离甚苦,竟泫然泪下,脸上的妆也哭花了。杨继宗连忙掏出手帕让她擦拭,云瑛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自己的手帕拍了拍脸,才随杨继宗缓步离去。

两人沿着海子又到西压桥边,云瑛仍在惦记着戏中故事,问道:“不知后来那张生与莺莺是怎样结果?”

杨继宗道:“若按《会真记》中所言,那张生后来滞留长安,与莺莺终生再未相见。但前朝有一部杂剧《西厢记》,说的也是这个故事,最终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云瑛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后来人一种念想吧。人生世上,又几曾有遂了心愿的。”

不觉已经来到宛平县衙门前,云瑛道:“咱们近处为邻已有半个多月,还不曾见过你的兰舍。不如先到你屋里洗把脸,免得这样花脸猫似的,让莲儿她们偷偷笑话。”

杨继宗哪会不肯,悄悄带着云瑛穿过前院,从节爱堂旁边的小门进了西跨院,先把云瑛让到左手一间的书房里,一面把灯点上,一面说:“我这里实在简陋,姑娘且先坐,我来打水给姑娘洗脸。”

灶里还有温水,云瑛把脸洗了,也无胭脂补妆,素面无尘,在灯下却更显得妩媚,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杨继宗在旁看了,有些心慌耳热,定了定神才说道:“这元宵佳节一过,朝中的局面立刻就会天翻地覆,以我估算,宝姑娘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式确认身份,或许还会得到封号。姑娘来京的一件大事总算得了正果,不枉这一番辛苦。”

云瑛却轻轻摇头道:“这次来北京之前,一心想着把宝丫头交还给皇上,还她一个金枝玉叶富贵之身。可待到事情办成了,又见你们大明的宫中那般森严拘谨,还真不知那宝丫头是在草原上疯长野长着好呢,还是到这紫禁城里头做金枝玉叶好。何况为了宝丫头的事,又连累秀才你搅进了多少麻烦。昨日一早我赶回来送你给袁叔叔的书子,袁叔叔还说,怕你在官场阴谋中陷得太深,要影响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