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双塔

初五一大早,又是一阵吵闹的鞭炮声惊醒了杨继宗。他细细一想,今日倒也无事。袁彬在昨日趁空告诉他,许太常已经通过内监与宫内沟通,上圣皇太后让宝姑娘初六进宫相见。而伪造金牌令符一案,那景七、吴老四之流恐怕一时难以擒获,这内中的谜团尚难索解。今日得暇,倒正好把这些天来的种种非常经历梳理一番。

杨二服侍公子洗漱穿戴好了,又拿了一把大把帚,在这三间厢房里张扬作势地打扫起来。杨继宗问他:“你使这么大力气作甚,暴土扬尘的?”

杨二一面打扫一面说道:“今日破五,咱也赶赶穷神。”

杨继宗笑道:“咱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比起寻常百姓却也不能说穷。倒是你弄了一屋的灰土,没的污了这身缎子衣裳,还要找人浆洗熨烫,可真立时就要破财。”

杨二只得停下扫把道:“那就请爷先到院里站站。这穷神一定要赶,家里老太太、大奶奶都还等着爷今年换运哩!”

杨继宗无奈,只得出门。正好见顺子拿着几张拜帖匆忙走来,行礼后说道:“这是昨日送来咱衙给表少爷的拜帖,昨日晚了,今天赶紧给您送来。”

杨继宗看看,无非是几个在京的学友,并无要紧之客。又问:“昨日怎么锦衣卫的人倒先到了?”

“小人昨日见事态急迫,忙着回衙,在四牌楼正巧遇到锦衣卫的袁军爷。我想袁军爷与表少爷交好,他们人手又多,又可以先到一步,就告诉袁军爷表少爷在白云观中遇上了麻烦,请他们帮忙。然后才到衙门里找到师父搬兵。后来师父为这事把我骂了好一顿。”

杨继宗道:“还多亏锦衣卫的人先到了,不然那假造的金牌让人掠走,可不少了一件重大证据?我回头对你师父说,此事不能怪你,倒要算你立功一件。”

顺子道:“师父骂我两句也是应该的。这几日先后两个案子,都被那些锦衣番子们抢了去,师父自然心中不快,不骂我还能骂哪个!”

杨继宗又问:“你师父今日可在衙中?”心想正好和方天保探讨一下这两天的案情。

顺子却说:“师父一早画了卯就独自出去了,也不带人,似是有事要自己查访。”

又道:“表少爷今日若闲,有一个去处倒也甚好。”

杨继宗便问何处。

顺子道:“西单牌楼北边,大市街路东,有一处市场,今日初五正好开市。那里卖的多是图书字画、古玩玉器一类风雅物品,京里的官员士子们常去那里。小人还听说,那些倒腾真假古玩的光棍也常在那里活动,景七、吴老四之流就是那边的常客,只是如今怕不敢再露面了。”

杨继宗听顺子一说,也觉得此处可去。先到后衙向舅舅、舅母请了安,又一起吃了扁食[18],才不慌不忙,与杨二骑了牲口去了西单牌楼方向。

顺子说的市场就在瞻云牌楼北边不远处,是一片聚合在一起的商铺。商铺间都有甬道相通,许多通道上还盖了遮檐,可以让客人风雨无阻。商铺也确实以贩卖图书字画、古玩玉器为主,但因为都是小本经营,场地逼仄,货物的品相明显不如隆福寺附近的那些商家。

杨继宗本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闲逛了一番,也没见到什么可心之物。只在一个小书铺里见到一册手抄本的《推背图》,纸张笔墨都显得十分古老。

因为昨日听那平阳子说到此书,正想要看,就花了五十文买了下来。杨二在一旁连说不值。

走了半日,也找几个古玩贩子问过景七,却都说不知。两人走累了,才到一家茶舍休息。

那茶舍地方也不大,只有四张方桌。好在初五刚刚开市,游人不多,倒有两张桌子是空着的。杨继宗要了茶果,让杨二也在下首坐了,一面吃茶休息,一面翻看新买的那本《推背图》。

正看着,就听见旁边一人轻呼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打扰了。”

杨继宗抬头一看,见是一位中年僧人,三十多岁,披一件浅红色袈裟,头戴志公帽,清癯俊朗,目光深沉,连忙起身道:“禅师有何见教?”

那僧人说:“不敢。这些桌子都坐满了,贫僧想要暂用施主的一隅之地,喝杯茶歇歇脚,实在渎扰之至,不知施主可否?”

杨继宗一看,原来空着的那张桌子不知何时也已经有了客人,况且各桌上都是四五人一伙,只有自己这桌空闲,笑道:“禅师何必客气。万法缘生,皆系缘分,今与禅师在此不期而遇,也是学生有幸。”忙请那和尚上座。

那僧人也不推让,坐下向茶博士要了茶,直待茶上来,喝了两口,才开口道:“不知这位施主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听起来应该不是京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