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峻雅斋

正月初三,雪已经停了,天却仍然阴暗,朔风一吹,真是严寒透骨。杨继宗顾不得天寒,约上方天保,带上顺子和杨二,一大早就往隆福寺前西街,去那峻雅斋勘查。

隆福大寺是前两年刚刚修建起来的,宏伟壮丽,走到近前还能嗅到一股泥灰、胶漆杂混的味道。因为开寺不久,寺中又多是僧人,一时香火并不算旺盛,再加上寺前的庙会要到初九、初十才开,因此庙前的街道上,一些铺面都还没有开张营业,大家各自过年。

那峻雅斋就在离山门不远的地方,是个坐南朝北小小的三间二层楼门面,门楣上一块不大的匾额,篆体的黑底绿字,倒也古雅。临街大门外面挂着厚厚的棉布暖帘,帘内大门紧闭,顺子拍了半晌,才有一个小伙计来应门,一面开门一面说道:

“小店新年歇业,还望客官改日再来。”

却见来人中有两个是穿着捕快官服的,不免脸上变颜变色,急忙先让进来,又去喊老板。

杨继宗见三间打通的堂屋里放置着几架多宝格,却全都空空如也,知道是为了过年关张,出售的古玩全都下架收藏到后面库里了,此时没什么可看之物。片刻工夫,店中掌柜的急匆匆从后门进来,一面团团打躬施礼,一面询问:

“几位官爷来到敝店,不知有何公干?”

方天保阴沉着脸说道:“这位敢就是峻雅斋的郑掌柜了?因前日出了一桩盗案,却与你这里有关,我们特来查访。”

那郑掌柜四十几岁年纪,方头大脸,显是见过世面的,听说是盗案,心下稍定。先让小伙计去取了几钱碎银,“大年下,烦劳官爷辱临小店,这点奉上权作几位茶钱。”

杨继宗假意观看多宝格的木料,并不理会,方天保也就接了银钱揣在袖中。才说:

“年三十那天,阁下可是去过太常寺许大人府上?”

郑掌柜听说是许彬府里的事,不由有些狐疑道:“那天后半晌确实去过许大人家,难道许大人家失了什么东西?”

方天保并不直接回答,继续问道:“与你同去的还有一位伙计?”

“那天确有人与小人同去许大人府上,只是他并非敝店的普通伙计,是小店里掌眼的先生。”

杨继宗听说那日的从人是位掌眼的先生,更觉有趣,插话说:“那位掌眼先生可在?请出来我们有话要问。”

郑掌柜虽不知这位华服公子是什么身份,却能判断此人更为显贵,连忙转向杨继宗,再次行礼道:“回公子话,因为过年放假,他三十当日晚上就回家过年去了。现在并不在小店。”

杨继宗又问:“却不知这位先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郑掌柜却有些犹犹豫豫,似是不愿说出那掌眼先生的下落。

方天保不愿纠缠,厉声道:“这一次的盗案干系重大,不然我等岂能放着大年不过,冒着寒天来你这破店!如找不到那人,只好先拘你去审问。”

郑掌柜这才慌了,忙道:“并非小人有意隐瞒,这其中实有下情。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还请几位到后堂一坐,待我慢慢告知。”

几人随着郑掌柜出后门来到后堂,郑掌柜又让人安排下茶果,让几人坐定了,才说道:

“敝店这位掌眼先生,姓孙,单名一个干字,还有个诨名叫作‘孙铜匠’。说起这孙铜匠,诸位或许并不曾听说,但在京师古玩行里,就可以说是赫赫有名。此外还有‘倪锔子’‘汤裱褙’‘玉满堂’——他是姓满,各有专长,在古玩行里合称作‘儿孙满堂’。”

杨继宗本来对市井间的奇闻逸事广有兴趣,也不急,让郑掌柜且慢慢讲来。

“这几位掌眼大佬虽然名头极大,却一向藏头露尾,难见真容。不瞒各位,在下虽然在京城干古玩行也有十余年了,除了孙先生,其他倪、满、汤各位,至今还无缘一见。”

原来当时的古玩行业,除了藏家相互串换,最主要的货品却是源自黑道,或是挖坟盗墓所得,或是偷窃抢劫所获。这些黑道来的古董,大多都要经过业内比较公认的高手掌眼后才由经纪转到正经古玩市场。各位古玩高手连通黑白两道,接触黑道反而更多些,因此历来的规矩是只做鉴定不出台面,“儿孙满堂”等几大高人虽说名头甚大,却很少出头露面。

郑掌柜叹道:“这位公子和官爷们有所不知,我们古玩这行,虽说利大却不易周转,俗话说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因此做这行需要财力充足,方能应付。但财源充裕之外,更需要有好眼力,能识得真假贵贱。可这眼力岂是说成就成的,不怕几位笑话,小人十几年来专做古代铜器,见过的东西不少,平时也学习上进,但直到今日也仍然是个半吊子。要长眼力,机缘、勤奋、天分,缺一不可,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