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娘

客栈伙计所说的顺承门,此时正式名称应该叫作宣武门,是京城南三门中最西边的一座[11]。城门以外远没有城里街巷那般齐整紧凑,因为刚下过雪,街道房屋都还是白花花的,路上也不见多少车辙脚印,又没有人打扫过,反倒显得格外素净。到了狗儿营,更是居民少空地多,空空荡荡的,看起来和乡村差不了多少。

地方总甲和铺头[12]跟着牲口一路小跑,早已是一头蒸汽,呼哧带喘,那小个子铺头指着不远处一所四面没有邻舍的大院子说道:“这——这就是吕大相家。”

杨继宗刚才已经问过铺头,那吕大相是个牲口贩子,以经纪骡马为生,颇有资财,平日与三教九流甚至军营官府都少不了走动,因此在这街面上也算得是一号人物,却没听说有过什么不端行为。他家里大概有一妻一妾,两三个年少儿女,还有些马夫帮工也住在他院里。

见路边正好有一个小酒铺,杨继宗就对方天保说:“我看咱们也不必进他院里打扰女眷了,不如找个明白事的伙计到这儿来问一问。大冷天的,咱们正好先喝上两杯。”

方天保心想,这哪里是你这样的公子哥喝酒的地方,但知道他是不想让锦衣卫将来觉察,就问铺头:“他家有没有明白点事儿的伙计呀?”

铺头并不知道吕大相到底出了什么事,但面对着县里的捕快也不敢怠慢,忙说:“他家有个姓崔的伙计,管着那些马夫,又管账,人也不糊涂。要不我叫他出来回话?”

方天保道:“你就去叫他到这酒铺子来,但不要惊动别人,就说你有事问他。”铺头赶紧去了。

几个人进了酒铺,见里面非常阴暗窄仄,定了定眼神才得看清。屋子中间有一个大酒缸,上面盖了一块厚实的大案板,就算是桌子,边上放着几把杌子。角落里是一盘大灶,附近的墙壁都被灶烟熏得乌漆麻黑,唯独正上方原来贴灶王马子的地方露出一方白粉墙。那下方还放着些草秆、料豆、糖饼、米糕,显然是昨天刚祭过灶王,还没来得及撤去。

杨继宗与方天保在大酒缸边的杌子上坐了,杨二和顺子都在旁边站着。总甲也不敢坐,招呼店家烫酒切肉,看看天色不早了,又让店家到附近买了包子。一面又吩咐,店里闲杂人等没事都里屋待着去,不叫不许出来。

不多时铺头带着姓崔的伙计来了。那伙计早听地保说是县里的捕快,一见里面还有位华服公子,不由有点紧张,先磕了几个头,才起来答话,并不失分寸。

方天保问道:“你东家可在家里?”

“回大爷话,我们东家昨日一大早出门,至今没有回来,现在并不在家。”

“他出门做什么去了,你可知道?”

“小的不知。”

“你觉得他可能是去哪儿了呢?”

“回大爷,我们东家为生意上的事,和城里城外各路人交往,每天出门是常事,也经常夜不归家。如果出门前不告诉我们去哪儿,小人真不知道。”

杨继宗在一旁喝了口酒,插嘴问道:“这位小崔哥,那么你可知道吕大相近些日子去过哪些地方啊?”

姓崔的见这位贵公子和气,骨头有些发酥,连忙回复说:“回公子爷,我们东家进腊月以来和生意有关我知道的,去过湾子口徐大头家,他也是个牙子;还有团营的石千总、锦衣李百户,都是商量买马的事。再有——”说到此处,他却眨巴眨巴眼睛,不往下说。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方天保眼睛一瞪,厉声逼问。

“是是,回大爷,近日东家常去东边关王庙边上的马解班,却与生意无关。”

杨继宗不解道:“噢?那他去那马解班做什么?”

“这个跑马解的班子说是从大同那边过来的,会跑马、耍大绳,身手确是了得。特别是那位班主,叫个云姑娘的,骑术极高,人又洒脱漂亮,城里都有许多人赶了来观看。我们东家当初在宣府、大同一带贩马,与她就已结识,今年又在京师相遇,好像是有些不尴不尬。最初说是去讨要马药,后来有事没事也常会去看马解、打赏。昨日一早我见他穿戴齐整出门,不合说了句‘今天祭灶,跑马解的也该歇了吧’,我们东家却和我急了,让我不要胡说八道,小心坏了大事。不过,主人去云姑娘那里,从来都是天黑就回家来了,看来昨天未必是去了马解班子。”

杨继宗毕竟还有些少年心性,对此事有了兴趣,问道:“她一个马解班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大事?”

“回公子爷,这云姑娘却着实不一般,好相貌、好技艺不说,又做了班主,拿得起,放得下。嗯……前几日我们东家在常营街那边喝多了酒,我套车去接他,他在车上对我说:你不要以为云姑娘是个平常之人,说不定是大有来头。还说,要找一位锦衣卫的袁百户,将来必有大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