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申初(第6/17页)

一个小小设置,一石二鸟,既误导了靖安司,又向狼卫示警。曹破延把这个烟丸,真是用到了极致。

现在黄烟已起,那些突厥人恐怕已经开始准备跑了,而靖安司的部队,还迟迟收拢不起来。张小敬狠狠抓住贾十七双肩,急声道:“这坊里哪里还有大园子或者大宅?要离日南王废园最远的。”

贾十七略作思忖:“这里是东南角,距离最远的,是西北角一处砖瓦窑,不过停工已久。”张小敬独眼厉芒一闪,让他大略勾画了一下路线,走出去两步,忽然回过头来:“你现在马上回到坊门口,见到有公差或旅贲军过来,把他们截住,指去砖瓦窑!”

贾十七抄手笑道:“张帅,皇上不差饿……”话未说完,张小敬冷笑道:“让你们放风的是突厥人,他们要在长安作乱。”

一听见这句话,贾十七脸色“唰”地白了,这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事。一个“里通外贼”的罪名砸下来,昌明坊的乞儿一个也别想活。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不会认真调查是不是冤枉,他们需要的是抓一批犯人好“有个交代”。

他抓着张小敬的胳膊哀声道:“我一人死不足惜,可那班兄弟却是无辜的,恩公请救命!”张小敬看了他一眼,叹道:“你等下就说是见贼心疑,向我出首,也许能救你一命。”然后又低声交代了一句,猛然把他推开,牵着狗大步疾奔而去。

贾十七把花罗夹幞头摘下来,头上已浸满汗水。张小敬这么说,是愿意替他圆这个谎,至于成不成,就全看造化了。他怔怔望着远方的背影,忽然如梦初醒,把花罗夹幞头随意扣在头上,撒腿往坊门狂跑。

张小敬跑了十几步,把牵狗的绳索松开了。现在已不必顾虑打草惊蛇,得靠猎犬嗅觉指引。那猎犬早已焦躁不安,一解开绳子,脱缰一般冲了出去,直直冲西北而去。

人或许还闻不出,可对狗鼻子来说,此间石脂的气味已十分强烈,尤以西北为甚,不啻暗夜明灯。

他们一路斜跑,穿过大半个内坊,遥遥可看到远处竖着一根砖制烟囱,这是窑炉的典型标志。再凑近点,看到一条高大的曲墙挡住了去路,墙砖隐隐发黑,这是常年靠近高温炉子的特征。

这里应该就是贾十七说的砖瓦窑了。一条平整的黄土小路蜿蜒伸向一座木门,两侧树木疯长,不成格局。

张小敬放缓脚步,把猎犬也唤回来,稍作喘息。眼下等靖安司的人聚拢过来,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这里如果囤积石脂的话,守卫一定不少,他必须得谨慎。

他试探着朝前又移动了几步,大半个身子已经站在黄土路上。按道理,这里当有一个外围观察哨,早该发现他的动作了。可围墙那边毫无动静,仍是一片静悄悄。

不对,守卫人数应该不多,张小敬改变了想法。

如果人手充裕,狼卫根本不会雇用乞儿放风,更不会在日南王废园搞什么机关。他们如此处心积虑,恰好暴露出狼卫捉襟见肘的窘境。

张小敬心算了一下。今天上午旅贲军在西市的突袭,干掉了十五个人,他在祆教祠前杀死一人,修政坊一共干掉了五个,加在一起,是二十一名。这个数字,至少是混入长安城的突厥狼卫的半数。突厥人太穷了,没能力再投放更多资源了。

要靠剩下的人,控制这么大一个窑场,还要兼顾石脂的卸运,实在太勉强了。

张小敬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在援军来之前,独自去闯一闯。此举至少能打乱敌人的部署,争取足够的时间。更重要的理由是,他得赶在靖安司援军抵达前,先找到闻染。

他小心地把猎犬拴在旁边,亲昵地揉了揉它的颈毛,再度站起身来。在西域锤炼出的凶悍杀气,自他身上猛烈地勃发。张小敬挽起袖子,最后检查了一下手弩。他左边的小臂露出一截刺青,这刺青是一把断刀,刀脊中折,笔触拙朴而刚硬。

“闻无忌啊,咱们第八团又要跟突厥人打了。你在天有灵,得好好保佑你女儿哪。”

张小敬的声音既似叹息,又像祈祷。那一只独眼,光芒愈盛。他从腰间兜袋里掏出两枚烟丸,双臂一振,丢了出去。

两道黄烟扶摇直上。

在距离张小敬只有三十余步的曲墙内侧,曹破延正在手搭凉棚,朝东南方向望去。那里有数缕黄烟,尚未被北风吹散。

看来靖安司的人,已经进入昌明坊了。对此曹破延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觉得他们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慢一点。他已把这个情况通知货栈里面,龙波表示,这边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

时机真是刚刚好。

接下来,就按计划执行吧。

曹破延把货栈的大门从这边锁死,然后将那把缴获的手弩拿出来,用食指沿着弩槽边缘捋了一遍。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武器,既阴险又小气,相比之下,还是草原的骑弓更合胃口。可惜他的手臂受了伤,现在就算有弓在手也拉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