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如醉

他的甲胄微凉,她满足地喟叹一声,什么都值了!他愿意抱她,那么热烈的拥抱!把她变成盔甲上的一颗铆钉,用力地镶嵌进他的生命里去。

他身量这样高,她搂着他的脖子,脚下是腾空的。他把她抵在宫墙上,脸贴着她的耳朵——玲珑的、几近透明的耳朵。他知道自己失态透顶,一次可以解释成疏忽,一而再,就是彻头彻尾的放纵。

可是他想抱她,明知道不能够,还是控制不住。她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他所有的坚持和清醒的认知全都土崩瓦解了。他惶恐,束手无策。她是他命里的劫,顽强地扎根在他心里,融进去,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

“我都是为你好,一直都是为着你。”他说,更圈紧些,仿佛一松手她就跑了。

她糯糯地应:“我知道。”

他不再说话,深深叹息——她哪里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舅舅爱她!

她抬起脸蹭了蹭他的颊,如此靠近,却渴望更亲密。可以偷偷吻他一下么?她羞涩地想,紧张地觑他,然后横了心慢慢转过脸,小心地用唇触碰他。略略一划,尤不足,她才知道嘴唇是有自己的意愿的。是渴望,渴望寻到另一半,渴望全心全意的契合。

他察觉她的那点小动作,他听见自己心跳得擂鼓一般,砰砰、砰砰……直击他的脑子,震荡他的灵魂。那柔软的娇嫩的唇一分一毫地移过来,他头晕目眩,简直丧失了招架之力。

若是吻了,然后呢?该当如何?这一步不能跨,跨出了便再也无可挽回了。他承认,这幕在脑子里勾勒了千遍万遍,但凡爱一个人都会这样吧!但也仅限于幻想,于情于理都不该发生。自己不打紧,横竖是个半僵的人生。他只是怕影响她,怕打乱她的生活。怕她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会责怪他。

他终于感到一丝欣慰,爱不爱权且不论,至少她是喜欢他的。也许比蓝笙和贺兰还要多一些,他想自己的感情还算没有白费。但不论如何的情难自禁,都不能成为跨越底线的借口。创造了希望再去扼杀,比一开始就无望要残忍得多。

他微微别过脸,在她将要触到他唇角的那一刻。是的,他懦弱,不敢接受。正因为深爱,所以要更慎重地对待。

她似乎失望,落寞把脸枕回他肩上。他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用力把她往胸口压了压,就像在文书上压了方印章,朱红的浓烈的一片。

他抬起手,隔着折上巾抚抚她的头,“好了,叫人看见不成话。”

她讪讪地,一面懊恼着,一面仍然固执地挂在他身上,“咱们算是和解了么?我要你管着,你不许再说由得我。”

他哭笑不得,这本末倒置的丫头!他稍往后仰了些,看着她道:“你倒是不问情由,我为什么会说那番话的?”

她噘着嘴说,“是你不讲道理。”

他瞠目结舌,“是我不讲道理?”

“就是!”她嗫嚅着,“你只相信眼睛看到的!”

他蹙起了眉,“眼见还不为实么?”

都说上将军睿智,睿智吗?在这上头真是有点傻乎乎的。她捋捋他的眉心,“总是皱眉会老得快!其实我很难过,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我解释得再多也是枉然。”

他无限的伤痛惋惜,“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怀疑?一次次犯同样的错误,和那样的人夹缠,任谁见了都要起疑的。”

她垂下头,哪里会让别人发现,原本就是单独表演给他一个人看的!她败兴道:“所以我进宫半个多月你连瞧都不来瞧我一眼,你不担心我么?”

怎么能不担心!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更担心贺兰对她心怀不轨。他无奈道:“皇城是南衙十六卫驻守,朝中眼下正严查朝臣结党,我要上兰台只有等到有政务和兵部交接时。近来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北衙禁军无事可做,索性连个由头都找不着。我心里也急,你才入宫我就进凤阁找了中书令,横竖再忍耐些时日,只等有机会便将你调进禁苑来。”

她抿嘴笑,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不过性子太内敛,对她的好不表现在脸上。

她重又收起胳膊,枕着他肩头的银甲道:“中书省是机要重地,我进去能做什么?倒不如在兰台抄书的好。贺兰不算坏,外头把他毁誉成那样,真真是不可理喻。你别以为我替他说话,我再公正没有了。他和咱们一样是寻常人,也有他的难处。他有深爱的人,只可惜情路忒坎坷……”

容与还是不能接受,“可是他那么对你!”

“那又如何!”她小声嘀咕,“五十步笑百步!”

他听了有些难堪,两人之间的关系到了如此暧昧的程度,虽然最后关头打住了,但各自都知道,再也回不到最开始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