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无限(第2/3页)

香侬和玉炉面面相觑,“你犯不着过问那么多,弄得怪瘆人的。不就是做两年女官么,兰台毕竟不是贺兰敏之的府第,他敢混来,也要掂掂分量不是?不作兴弄得交代后事似的。咱们常在闺阁里,眼皮子浅,只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往好了想想,你有机会跨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川流入海,将军府外是更广阔的天地。”

是啊,如今容与占据她全部的视听,她无法自拔,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崩溃。离开,保持距离,也许这样能让她清醒些。恋着自己的舅舅,这听上去简直是小孩子放肆的任性。

她含了一口酒,酒劲并不足,甜丝丝的,但舌根充斥着辣。她搁下杯盏,敛起襕裙起身往门前去,倚着朱红的棂窗眺望,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太阳愈发的毒。流动的风里郁塞着滚烫的土腥气,一颗心在热浪里跳动,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远远看见园子那头过来一个仆妇,走到台阶的荫头里欠着身纳了个福,满脸堆笑道:“亲家夫人打发奴婢来瞧瞧娘子,娘子身上可爽利些?若是没什么妨碍,请娘子往花厅里去呢!郡主千岁那里问了好几趟了,要找娘子说说话儿。亲家夫人也惦记着娘子没用膳,给娘子留了八宝饭叫人煨在蒸笼里。娘子这就随奴婢过去吧!”

布暖应了一声,问:“宴罢了么?”

那仆妇道:“是,女眷这头已经撤了宴,点了戏名在花厅瞧戏呢!这会子演《苏幕遮》,娘子也去凑个趣儿罢!”见里头婢女拿伞出来,忙殷勤地接过来,撑开伞骨高擎着给布暖遮阴,边道,“郎君们那头有几桌也散了,眼下就剩新郎官的席面收不了。宾客们都上去敬酒,我们三郎君叫他们灌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子推脱不了,入了夜亲迎还要挨打,可怜见儿的!”

布暖回头嘱咐香侬和玉炉吃罢了饭再过花厅去,自己跟着仆妇入了园子,边走边道:“舅舅没给三舅舅挡酒?”

那仆妇笑道:“万万挡不得,越挡灌得越厉害。郎主自己也忌讳着,转头喜事就在眼巴前,现在给别人挡了,回头轮着自己可怎么好……娘子仔细脚下!”引布暖过了门槛,又道,“蓝将军是个顶识乖的,散了席早早就到郡主身边去了,也不和那些爷们儿混在一起。才刚和周国公寒暄了几句要过园子里来,亲家夫人说不便,就打发我来请娘子出去。”

布暖缄默下来,许久方道:“周国公还在府里么?”

“说来这人怪得很,不吃席,连晚上新妇进门也等不得,随了礼就走了。”那仆妇眯着眼,一手撑伞一手拿帕子摇着扇风。未见得凉快,但有这动作,仿佛就有了安慰。

布暖咬了咬牙,这个可恨的小人,他所谓的来叶府要办的正经事,果然就是想尽办法威吓她谋害她。事情办完了,心安理得地走了。只恨自己有了短处叫他拿捏,否则何至于落到这副田地!

那仆妇不知其中缘故,自顾自地夸完这个夸那个。一头说蓝将军如何稳重直爽,一头说周国公如何尊贵非凡。大约是因着来者是客,不方便数落人吧!因此个个都好,个个都得人意儿。唯独不说容与,在她看来上将军是七姑爷,自己家里的人。夸外人显得大度客气,夸自己人就是骄矜,要惹出笑话来的。

布暖不耐烦听她絮叨这些,脚下加紧了穿过一个三进院子,便到了正院旁边绿树掩映的花厅前。

离得近了,鼓乐之声越加喧嚣。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了台阶。门上的婢女打起竹帘,斜照的日光透过雨搭,在青砖地上投下一方朦胧的影。她踏进去看,花厅布置得唱堂会似的。窗台都洒了帘子,屋子正中间铺了厚厚一层腥腥毡,戴着傩面的伶人在上面载歌载舞,皮鼓咚咚敲出一种晦暗而轻飘的旋律。

这花厅大约早前就是备着听戏请优人用的,屋顶正中间装了活动的瓦当,底下用纸一样薄的牛皮蒙着。平素时候瓦楞闭合,有了戏场子就揭开,让光线透过水牛皮照进来。周围帷幕低垂时,屋里唯一能见的就是那鲜亮的毡子和盛装的歌舞姬,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一方舞台那么大。

布暖在槛内驻足,抬头望过去,光柱里有断断续续的灰尘吊子,在驱傩人的头顶漫天飞旋。屋里黝暗看不清观众的脸,只听见各式嘈杂的噪音——伶人手足上的铃声、女眷们的笑谈声、盅盖刮动茶盏的摩擦,还有嗑瓜子的人未及合上嘴唇,瓜子在口腔里骤然扩大的炸裂声。

面南的正座上有人直起身招招手,“暖儿过来,到我这儿来。”

依着身段打扮估猜,应该是阳城郡主。布暖努力让面孔爬上笑意,敛衽蹲个福,由仆妇引过去。挨到蔺氏边上的席垫上跽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