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91年·夏天(第5/6页)

听凯蒂这么一说,我觉得葛罗莉的改变非常巨大。

谁会把纤弱的她跟疯狂摇滚迷联想在一起?她是那样细腻敏感,气质优雅,眼神与态度虽然镇定,却让人充满了浪漫温柔的想象。

摇滚乐迷应该是狂放与浪荡的吧?至少我对此的想象是这样的。

“后来葛罗莉变了好多。”凝视照片的凯蒂,表情变得有些哀凄。她似乎听见我的想法似的,说起她们年轻时候的事。

“小葛的个性非常激烈,她当时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进入乐团的中心,成为乐团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她不甘心只做一个乐迷,她要跟他们,也就是我们大家的偶像在一起。

“每次我看着自己的女儿,就会想起小葛。可怜的、为爱疯狂,不顾一切的女孩。

“记得当时,一起陪着乐团巡回演出的时候,我已经察觉了不对劲,很多事情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们两个女生巡演期间一直住在一起,一起行动,那瞬间燃烧的热情怎么可能掩饰?激情过后的痕迹仍残留在房间的每一处……我只是,只是愿意尊重她的人生,不去询问,只是等待她主动跟我说。

“等到葛罗莉终于愿意告诉我她与我们的偶像私底下在搞什么时,她已经为了贝斯手,那个该死的贝斯手詹姆斯,拿掉了三次小孩,也因此终身无法再怀孕。”

“等等,你说什么?”我讶异地从位子中站起来。

“就是这样。”凯蒂镇定地对着一脸骇然的我说。

我听见挂在两幅油画上方的壁钟响了几声。钟声低沉清脆,缓慢地在房间中回荡着,我的耳朵开始产生奇怪的耳鸣。我晃了晃头,不想去注意身体上的不适,但是没用,我发觉不只是耳朵,我的嘴巴也开始发干,非常干燥,舌头上的水分突然像脱水般干掉,心跳也开始不规律,激烈地跳动。

我无力地扶着桌沿,像苟延残喘的老人一样用力呼吸着。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种希望自己不在这里,没有听见这些事的奇怪想法。

“说到那件往事,我就觉得非常悲伤。

“老实说,我甚至还有些痛恨那时候的自己。我是那样地无能为力,对我这个挚爱的老友,对这毁灭性的命运走向,是如此地懦弱无能。

“当时,我陪着她去拿掉第四个小孩。我一个人坐在医院长廊上的椅子上等待,心里涌出纷繁的念头与想法。

“其中很多细节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当事者不是我,我既无法要求詹姆斯做些什么,也无法要求葛罗莉做些什么。我能做的只有陪她,只能可悲地陪着她。

“我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候着。

“在那几个小时中,我的头脑中单纯地只剩下各种不合理的、滑稽的、笨拙的、杀死詹姆斯的方式:拿起他惯用的贝斯用力朝他的头砸下去,或者用他那件布满疯狂歌迷红色吻痕的夏威夷衬衫撕捆成一条紧实的绳子把他勒死;或者直接拿一把七英寸长的刀子朝他的胸膛刺进去,让鲜血染红他的全身……我好像可以看见他躺在地上,因为各种致死的伤害而无力地喘着气。

“在我的想象中,他惭愧地流着眼泪对我说他对不起葛罗莉,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伤害她……但是,这不是真的,因为事实上,不管他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他都严重地彻底地伤害了葛罗莉。

“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脑袋里充满了各种暴力、超乎我理解的想象。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医生把门打开,便奔了进去,握紧躺在病床上的小葛的手。我记得她的手好冷,冰冷得让我打颤,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脸却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了一样。

“医生走进来,默默地低着头,残忍地向虚弱的她宣布,她终身无法成为母亲。”

“这是你们几岁发生的事?”

我默默地喘了好几口气,把照片从她的手里接过来,眼睛盯牢相片中的人。

“二十岁吧,或许二十一岁,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我的脑中闪过一阵巨声的、响彻云霄的雷鸣。

后来,我慌忙告辞前,先镇定地告诉凯蒂,我绝对会再跟她联络,请她等我的电话,然后撇下仍如胶似漆的理察与吉儿,一个人驱车奔回S镇。

我回到S镇的家中,打开家里所有的电灯,企图让明亮的气氛把我纠结的心思抚平,再勉强地压住狂乱的心跳,在客厅中烦闷地来回踱着步。

我的脑子在这过程中不断浮现罗亚安的模样,以及在深黑的午夜,依旧荡在我耳畔边,那黯淡清晰的,葛罗莉的心碎声。

事情没有结束,安娜之死根本还没有谜底。

多年前发生的、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这整件事根本没有人忘记,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安娜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的手中仍紧紧握着罗亚安与其他众多人活生生的痛楚和各式各样未解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