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回 惊兽阵 绝涧渡孤藤 采山粮 深林逢恶道(第2/15页)

这时小三儿已从怪物背上纵到树枝上,与云从相见。主仆都有一肚子话想说,无奈兽啸喧天,一句也听不出。急得小三儿用手往下连指。云从、风子同往下面看时,因为这两个怪物从兽群后面飞来,为首的怪兽尚无知觉,正待纵起寻仇,被内中一个赶到,一阵乱抓,连死了好几个。这才知道来了克星,吓得那已纵起的四肢无力,跌了下去。未纵起的,刚一看见,便自齐声悲叫,拼命逃窜。偏偏兽群大多,路被自己阻塞,急切间哪里逃走得了。只见数十丈灰尘影里,万头攒动,互相践踏挤撞,乱作一堆。前面兽群不知道逃,后面的又被怪物吓得往群中乱钻。这些兽群越拥挤,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好似越着急。猛地将身同时纵起,就在万千兽群头顶上往来奔驰。长臂一起,便一爪抓起一个,掷出数十丈远去。所到之处,团团黑影,满空飞舞,恍如千顷黑浪中闪出两条金线。那些怪兽原极合群,只管悲鸣跳跃,兀自不会寻路逃遁。

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在兽群中飞跃了一阵,忽又聚在一处,略一交头接耳。内中一个便往最前面奔去,转眼只剩了一点黄星闪动,半晌没有回转。另一个却飞了回来,纵到树权上,朝小三儿连声高叫,长臂爪乱挥乱比。小三儿便用手示意,拉了云从、风子一把,先往树下纵去。被那怪物一把抱定,放在地上,一同举臂,向上连招。云从、风子见那些怪兽见了它,个个胆落魂惊,知无差错。万千兽群仍还未退,除了依它,更无善策。便一同纵下,由小三儿同那怪物在前引路,往山上面便走。

这时云雾已开,斜阳犹存余照。下面虽是尘沙弥漫,吼啸震天。山上面却是山容如绣,凝紫索青,秀草蒙茸,因风摇曳,甚是庄严幽丽。那怪物走了一截,又将小三儿抱起,神态亲密非常。不时回首观望,见二人走得不慢,嘻着一张血也似红的阔口,好似欢喜。走有二里多路,云从、风子偶一回首,往下一望,后面兽群仍在挤撞悲呜,豕突狼窜,只最前面金星跳动处,兽群似有前移模样。正在观看,忽听小三儿大声呼唤,连忙跟了过去。那引路的怪物已走入一个巨石缝中。那石缝高可过人,宽有数尺,外有丛莽遮蔽,不到近前不易发现。二人随了进去一看,里面甚是坎坷幽暗,幸有剑光照路,还可辨认。曲折行了有三丈多远,忽见天光。出去一看,两面俱是悬崖,相隔约有四五丈。两崖高下相差也有数丈,下临绝壑。除此无路可通,不知怪物引到此地是何用意。刚开口想问,小三儿已拉了怪物,含泪过来,跪在地上。云从连忙唤起,又命给风子见了常礼,然后细谈经过。

小三儿指着那怪物道:“这是小的妻子,虽是异类,已经通灵,能知人语。它母亲更是在仙人门下,本领高强。那些野兽原是野生的驴马与熊交合而生,日久年深,越来越多,人遇上便难活命。往往过起来两三天过不完。这块盆地从无人迹,本是这些野兽的巢穴。既有引路的山人,不知怎会到此?昨晚小的夫妻原想与少老爷相见,朝家中带个口信。因为它母亲的主人从卦象上看出,说它母女这两日内不能与生人相见,所以昨日跟在身后,只晚间等到少老爷睡时,来望了望。少老爷想是抄这野骡岭近路往四川去。这条路虽是险些,原也有贪利药材商人走过。应该从那树林中,不走那小坡,往南绕走,斜穿过去,照样有一个与这里大同小异的山脊,较这里远些,蛇虫也多,却比较平安。那两个山人不在,小的寻了一路也没见他们回去,想必已被野兽踏死。这事都是小的不好。昨晚见罢少老爷,本还想当时随在身后护送,便不会受此一场惊恐。偏因小的妻子正该今日服用换形丹药,被小的遗忘家内。又因主人有两个山人引路,不会遇上兽群,只得回去。今日服药之后,小的总不放心,便同它母女两个跟踪寻找,虽寻了几条路,俱未遇上。以为错走回路,又往回赶,连两个山人俱无踪影。还是小的岳母断定是误入兽穴,将小的提醒。它母女双眼俱能看出一二十里的人物动作,一到便见兽群往树上纵扑。这东西铁蹄之内,暗藏极短的钩爪,非常锋利。大的纵起来,可纵到十丈来高。它母女见树已被扑倒一株,在那里践踏,便恐少老爷受害。不想未曾受伤,真是万幸。现在山下面的路全被野兽遮断,这石缝内又住不得人,除了由小的妻子背着跳往对崖,便须等到小的岳母将兽群轰开,才能觅地安睡了。”

言还未了,那怪物又朝小三儿连比带叫。小三儿又对云从说道:“小的妻子说,它母亲的主人虽说这两日内不能见生人,照说的时候算起,这时恰好过去。日前它母亲奉命采药,曾见前途还有毒虫,恐少老爷又去遇上,情愿相随护送,到了地头,再行分手。”云从闻言,心中大喜。风子自出生以来,除笑和尚外,从无人敌过自己的神力,适才铁锏差点被它夺去,甚是心惊。这时细看它生得面貌狰狞,通体黄毛,苍背金发,形状与二山人所说完全不差。小三儿又生得那般文秀,两个却是夫妻,本已好笑。暗想:“这东西两臂比身子还长,似猴子又不似猴子,也不知是个甚么兽类?”心中好奇,便低声叫云从去问小三儿。谁知怪物耳聪已极,忽然对着小三儿,指着风子连叫几声。云从因小三儿说它能通人语,恐它不快,正暗怪风子莽撞,用目示意,小三儿已经说道:“小的妻子说,商老爷意思,想问小的妻子出身,叫小的代它答话。它名叫长臂金猱,乃是专食百兽脑髓的神兽。它母亲生下它时,有一天捉了数十只虎豹,正要裂脑而食,忽遇它主人守缺大师走来,嫌它残忍,当时要用飞剑将它斩首。它母亲修炼多年,已有灵性,伏地哀鸣,再三苦求。大师念它修炼不易,食兽乃是秉着上天以恶制恶的天性,便将它收在门下,采药守洞。小的妻子因同类极少,没有配偶。正值小的那日随少老爷到成都去,误入深山,半夜口渴生病。老爷去寻水时,忽然来了一只野狗,将小的扑倒要吃。彼时小的已经吓死过去,猛觉身子似被甚么东西夹走在天上飞行一般。天亮之后,才得醒转,身在洞内,病已渐好,旁边正立着它母女两个。先是吓得要死;后来见它拿果子来喂,并无恶意,又疑它是山神。便跪下向它苦求,请它指引出山,与少老爷相见。它母女竟通人言,互相商量了一阵,小的岳母便拿着小的一件外衣,一提篮果子,跑出洞去。第三天病好,便成了夫妇。日子一多,又由它母女领去见了守缺大师,才知小的被野狗扑倒时,被它救回洞去,又向大师求了灵丹,才得活命。那提篮本是小的妻子以前在山中拾的,因恐少老爷山行缺粮,装了果子送去。又因少老爷有一口仙人宝剑,人兽不通,恐起误会,不敢现身。只得先用小的血衣故意给少老爷看见,每日暗随身后,往提篮内添装果子,直护送到绝缘岭尽头,才行回转。大师又说,他的剑术只为防身炼魔之用,所参乃是上乘佛法。小的根基不深,不配做他徒弟,仅仅传了一点轻身练气之法,以备居山不为寒暑所侵,游行轻便。后来小的岳母又苦求了几次,大师说小的另有机缘,时犹未到,总是不肯收留。此山原与昔日少老爷迷路的荒山相通,它母女便在这野骡岭的北山顶山洞中居住。小的在此日久,便能知它母女语言,只不大说得出,倒也惯了,只时时想着少老爷。昨早小的妻子说,从山顶上远望,有汉人经过。先并没想到少老爷会打此经过,本想托人捎个平安口信。偏偏我岳母回来说,前晚它主人说,这两日如见生人,虽不致送命,它母女必有凶险,恐小的夫妻不知误犯。回洞送信,路遇四人,竟有少老爷在内。小的执意要见一面,它母女把大师的话奉如天神,一定不允。小的无法,只得商量暗中先在远处见上两面,过了两天的期限,再行相见说话,于是便远远随在少老爷身后。走到晚间,少老爷入洞安睡,小的忽然执意要入洞一看,只不说话。小的妻子强不过我,只得背了小的入内,见少老爷已经睡着,又欢喜,又伤心,几乎哭了出来。当时没有唤醒,因小的妻子今日要服大师赐的换形丹药,只得回去。出洞时,岳母赶来,还说小的不听大师言语,早晚必要出事。经小的夫妻再三分说,没有和少老爷对面谈话,才息了怒。今日恐小的又蹈前辙,寸步不离。直到午后好一会,算计时限将满,才准跟踪前来。偏又找了好几条路,都找不着,几乎误了大事。如今它母女守了大师的教训,已不吃血肉,终年采异果为食,也不妄杀生灵。不然今天那些野兽不知要死多少呢。”云从、风子闻言,因那长臂金猱能通人语,便一齐向它称谢。那金猱竟似懂得客套,做出逊谢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