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阙惊变 【并肩】(第2/4页)

我与曹氏相携而至城头,时近子夜,今夜的晖州月明星稀,分外靖好。

城头守备一切如旧,不见半分慌乱,暗中却已全城警戒,四门守军皆是枕戈待旦。

宋怀恩与牟连闻讯赶来,两人皆是重甲佩剑,眼有红丝。

听曹氏说,牟连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一直值守在营中。此刻他夫妇二人相见于城头,生死之战或许就在转瞬,两人沉静对视,没有只言片语,却似已道尽一切。

我心中触动,含笑转身,对宋怀恩道,“宋将军请随我来。”

离开牟氏夫妇数丈远了,我才止步回身,向宋怀恩微微一笑,“且让他们聚一聚吧。”

宋怀恩含笑不语,深深看我一眼,复又目光微垂。

这三日来,我着意回避,每日除了商议要事,并不与他见面。偶有琐事,总是命玉秀往返传话。平素听她回来说起宋将军,总是眉飞色舞,此刻宋怀恩就在眼前,她却低头立于我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少年情事,莫不如此。

眼下战事在即,我却被眼前的牟氏夫妇,与玉秀的女儿心事,勾起了满心温柔。

宋怀恩亦微微含笑,凝望远处江面,只字不提战事,似不愿惊扰这城头片刻的宁静。

良久无语,倒是玉秀轻轻开口打破了沉寂,“江面起雾了,王妃可要添衣?”

我摇头,却见江面果真已弥漫了氤氲水雾,似乳色轻纱笼罩水面,随风缓缓流动。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江面雾霭最浓的时候。”宋怀恩低低开口,语声带了一丝肃杀,“那便是攻城最好的时机。若是过了寅时,未见敌军来袭,我们便又撑过一日。”

我心下凛了一凛,依然朗声笑道,“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第四日了,王爷的前锋大军离我们又近了许多。或许明日此时,援军便能到了。”

“智者多疑,勇者少虑。”他含笑沉吟道,“我们闭门不战本是拖延之策,所幸此番遭遇的对手是謇宁王,此人年老多疑,见此情状只怕越是谨慎,惟恐有诈。”

我附掌而笑,戏谑道,“不错,但愿他再多几分慎重沉稳,切莫学少年莽撞。”

宋怀恩与我相视而笑。

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入睡,听着声声更漏,将两个时辰一分分捱过。

问了玉秀不知第几遍,从子时三刻数到寅时初刻,我与她俱是困倦不堪,伏在案头不知不觉竟懵懵睡去……待我被更声猛然惊起,推醒玉秀,一问值夜的侍女,才知已是卯时初刻了!

果真又捱过一天了。

望着东方微微泛白的天际,远观城头灯火,我只觉又是宽慰又是疲惫。

连日来,一直不曾安睡,此时心头一块大石暂且落了地,困意却再也抵挡不住。

阖眼之前还嘱咐玉秀,辰时一过便叫醒我,然而未等玉秀回答,我神志已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恬然无梦,酣沉无比。

将醒未醒之间,依稀见到萧綦骑着他那神气活现的墨蛟,从远处缓缓而来,竟走得那么慢……我恨不得狠狠一鞭子抽上墨蛟,叫这顽劣的马儿跑快一些。

“到了,到了,王爷到了……”梦中竟还有人欢呼。

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却是玉秀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才听清——

她是说,王爷到了。

身旁侍女皆喜上眉梢,门外传来侍卫奔走出迎的脚步声——果真不是在梦中。

我跳下床,扯过外袍披上,胡乱踏了丝履便飞奔出门。

袖袂飘拂,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飞舞。这可恶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么从不觉得如此漫长难走!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顾不得仪态规矩,提起裙袂大步飞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间飞到他面前。

甫至大门,远远就望见一面黑色缬金蟠龙帅旗高擎,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帅旗,所到之处,即是定国大将军萧綦亲临。

那个威仪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逆着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我仰起头,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阳光,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马。

黑铁明光龙鳞甲、墨色狮鬃战马、玄色风氅上刺金蟠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在他身后,是肃列整齐的威武之师,仿如看不到尽头的盾墙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黑铁色的潮水正自远方滚滚动地而来。

众人跪倒一地,齐声参拜,只余我散发单衣立于他马前。

晨昏寝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却似痴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语。

他策马踏前,向我伸出手来。

脚下轻飘飘向他迎去,犹似身在梦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轻轻一带便将我拽上马背。耀眼阳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萧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