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秋林红肠(第2/3页)

倪芝刻意在台阶下徘徊一阵儿。

给陈烟桥留足了时间,才重新上去。

路上她没忍住,又看了眼陈烟桥的钱包,余婉湄仍笑得少女之姿,只不过她墓碑前弯腰烧纸的男人,被十年压得脊背都快弯了。

倪芝一走近,就被烟雾呛得咳起来。

九月的哈尔滨,已经秋风萧瑟了,凑近这样的火堆,仍是灼人的。

陈烟桥不知她为何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下风口。

他用手刮开一厚叠纸钱,扔下去掩了火势。

“走远点。”

倪芝挪了几步,几乎没什么区别。

那对儿丹凤眼里,似对镜垂泪的古典女子,泛着嫣红。

陈烟桥叹气,直起腰,换了右手拎烧纸的铁棍儿,左手拽了她一把。

“站我身后吧。”

倪芝安安静静地看他拨弄燃起来的纸钱。

等最后一叠纸钱扔进去铁桶里,他弯腰捡起来那个黑色的旅行包,因为扔在地上,一拎起来都是尘土。

从里面掏了一沓康颂纸。

陈烟桥正要往里面扔,倪芝从他身侧伸了手,指尖夹住画。

“我想看看。”

他眸子里映着的火光,随着他把桶里那一叠纸钱翻了翻,没了氧气的火焰熄灭了。

陈烟桥站久了膝盖疼,就地盘腿坐下去。

把那个旅行包丢给倪芝。

倪芝一幅一幅地看,虽说不精致,确实包罗万象。

有火锅店门面的速写,悬着块凭吊牌匾,有桥南街街景,有铁路小区的楼道,有布着蜘蛛网的路灯,有蓬莱缩进壳儿里的模样……

那么厚一沓画,他似乎把他的十年都画进去了。

他的笔作了他的眼,他的画成了他的心。

替余婉湄看了人间。

更多还有的,是余婉湄的模样,跟钱包里的照片别无二致。

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眼下一颗泪痣,偏偏添了分妩媚。

无一不署名“因桥”。

倪芝总觉得眼熟,想不起来何处看见,或许就是刚在管理处签了他的名字罢了。

“为什么是因桥?”

陈烟桥等她看画的功夫,已经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吞吐了一口烟雾才回答她。

“湄是水,她爸妈迷信,曾说我们水火不容,我就去了火字。”

成了因桥。

“这样就行了?”

“我的名字,是因为一位版画家的笔名如此,本来就和命中的水火无关。后来她父母还要了生辰八字去算,便没说什么了。”

刚才来的时候墓碑一尘不染,倪芝猜是余婉湄室友拭过尘。

因为纸钱化作灰烬,被风拍得粘在墓碑上。陈烟桥叼着烟,又半跪在墓碑前,拿带的抹布细细地擦,免得把那一行字的颜色擦掉了。

恰巧倪芝是听过这句话的。

诗人叶芝的墓志铭。

她低声念了一遍,“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前行。”

“湄姐喜欢叶芝是么?”

陈烟桥擦完最后一点儿灰烬,盘腿坐回来,膝盖上都是尘土。

他冷眼看她。

倪芝毫不退缩。

陈烟桥的眉心皱了又松。

余婉湄爱读书,他偏不喜。

只有一点,他写得一手好字。

余婉湄读了什么好诗好词好意境,不止央他抽空画一画,还想看他手抄诗歌情书。

他犹记得,余婉湄喜欢叶芝,是因为那首诗《当你老了》。

年轻人怎会怕老,他刻意将两人画成七老八十的模样去逗余婉湄。

余婉湄不满,“你看人家老头子,都是留胡子的,你还把自己画得这么帅,我就满脸皱纹。”

陈烟桥指了指,“我就没皱纹?那是老子本来就帅,老了以后还是一堆小老太太当你情敌。”

余婉湄见他再说下去,一副流氓姿态,收了话题,“我才不想变老。”

一语成谶。

倪芝察觉出他的低落,陈烟桥蓄胡子时候,让人觉得他能受得住这份苦,刮了胡子,好像受了不能承受之痛。

她把画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原位。

“那你再陪一会儿湄姐吧,我不打扰你。”

陈烟桥开口,“不用。”

他接了画,“我该说的,画的时候就同她说过了。”

他把烟头碾灭了,把画纸的一角点燃,又扔进铁桶里。

最后把几个木雕摆在墓碑前。

倪芝只敢远观,不敢再近看,怕惹他低落。

反正他既然重拾了刻刀,总有机会能再见着他动手的。

陈烟桥站起来拍了拍尘土。

“走吧。”

他话音刚落,刚才上两层放鞭炮那户的孝子贤孙,在墓前磕了几个头,说话声音清晰可闻。

“这回是赶着中秋节回国。爷爷,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看您了,只能在洋鬼子的地方给您烧纸放炮一样不少,保佑咱生意兴隆。”

“孙子今儿最后给您再放三响,没烟都要给放出青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