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月临高阁 第十四章 相逢相失还如梦(第2/3页)

那年长孙鄂在凤翔为她把脉后,将他叫至一旁,缓声说道:“珍珠伤在心脉,安庆绪虽为她医治过,但以他的医术,根本无法根治。再上调养不善,这个病根已落下,现在看来无关大碍,其实却是大患!”

他当时疑惑道:“难道以先生的医术,不能为珍珠除此病患么?”

长孙鄂道:“老夫并非神人。切记不要让她劳累、伤心、过分担忧,切记切记!”

他虽然记住了,他害怕了,他畏惧了。然而,他还是做错那么多。

与素瓷之事,虽是无心之失,他又怎能说毫无过错?

薛嵩之事,她耗尽心力,她宁同与他共生死,最后却明晓他从头至尾欺瞒着她,怎不多少有些伤心难过?

同张涵若结盟,他为何一直避忌着她,不肯向她明言,终令她产生天大误会?窍问自己私心,是否真有不敢、不可明言之处?

他总是这样等待着,等待以她的聪明睿智,以她的豁然大度,全然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就这样,一寸寸打得她体无完肤,打得她心灰意冷。

现在,她终于要离开他么?

她灰心失望,她伤心欲绝,她宁愿死,也不再要他?

他要这天下,也要她。

若从此以后,这恢宏天下万里江山中没有她的笑颜,他如何孑然自处?

他知道自己已经落泪。

不是一滴泪,而是满面泪痕。

从深心中滴落出来,只在这静寂无人的宫殿,只当着她的面。

第一次,这样的泪流满面。

也是,最后一次。

三日三夜。

太医令、长安洛阳最好的大夫们穿梭而来,又逐一摇头告罪,退去。

李俶明显憔悴,颧骨深陷面色焦黄,他寸步不离的坐在榻上,亲自为她喂送汤药。

一枚千年人参,可以让她多支撑几天、几个时辰?

多得一刻也是好的吧。

“殿下,李泌先生在外求见。”内侍小声禀报着。

“我谁也不见,”李俶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请先生下次再来吧。”

“这──”内侍迟疑着:“先生说有要事,必须面见殿下。”

“我说了谁都不见!”李俶发怒,声音本已提高数度,瞅着榻上的沈珍珠,终于强自将音量压下,说道:“请他回去。”

“殿下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弃天下而不顾吗?”李泌已经闯进内室,他宽袍白衣,衣带当风,步履快捷朝李俶走来,话语中颇有指责。

李俶懒懒的看他一眼,说道:“先生,此乃妃子内室,先生不怕避嫌?”

李泌道:“若要我眼睁睁看你一生困于闺阁,我宁可从未识得广平郡王殿下。”又道:“你看你现今何等模样?你可知此刻淑妃正在密谋立兴王为太子?此次进封,你本该受封太子,却只册为楚王。此后一步行差,万劫不复,你真要等到兴王立为太子之后,再谋良策?”

李俶站起,缓步朝外走去,道:“我们出去详谈。”

垂幔风动,转过角,隔着纱缦,依旧可见她平躺的身姿。

李泌道:“殿下应当速回长安,不可在此多作滞留。”

李俶负手仰天:“长安……现在父皇一心只信淑妃,连先生你的肺腑劝诫之言,都多有不听,奈何?”

李泌眉头一挑,语有深意:“我不信殿下会作这样灰心丧气之语。殿下既然已经布置筹划多年,为何不继续下去?──就只为了王妃?”

李俶心中一阵绞痛,抿唇道:“与她何干?”

李泌击拍梁柱道:“殿下是我所见最懂分寸的人。却屡屡为王妃方寸大乱。红颜祸水、女子误国,这等历朝血鉴,殿下勿需我提醒吧!”

“她从未误我,是我误她。”李俶眸里上了寒意,“先生已见识过沈妃,莫要再出污言。”

李泌并不为意,欠身笑笑道:“沈妃虽足令我钦服,可惜她与殿下你,都生错地方。殿下你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四回眸?而她,明知高处不胜寒,别样的繁华,自然伴有别样的孤寂与苦痛,仍心存幻念,又怎能不苦痛伤怀?”轻叹一声,道:“殿下,这般相守相执,彼增烦恼苦痛。现下天意如此,她已决心放手,你为何还要紧抓不放呢?”

李俶面现痛苦之色,瞑目托首不语。过了良久,仍是缓缓摇头。

“晃当”碎响,由垂幔那方传来,李俶霍然睁目。一名内侍连滚带爬的跪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药已喂不进去──王妃娘娘只怕不行了!”

李俶仿被当头一棒,眼前昏黑,抬脚便往沈珍珠榻前跑去。

“殿下,殿下!”李泌在他身后焦虑的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满面忧色的摇头叹息。

近身侍奉的宫女吓得浑得战栗如筛糠,药碗掉落地上泼得四处是碎片与药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