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一)

塔檐上,一身落拓并清寡的男子笑了笑,面色平静,眸中没有半丝异色,习以为常了一般。

“罢了,老黑,我们走。”

拍了拍身下仿佛一只癞皮狗般趴着的大鹅,男子摇头苦笑道。

那也是只鹅仙,能游不能走,能飞不能跑,不过长门上下更多的唤它作鹅妖。和高塔外供养着的鹅仙不同,它通体漆黑,鹅目幽深,利爪尖喙,看上去就好似一只生着脚蹼的肥鸦。

这一人一鹅皆不待见于长门,可毕竟出自长门,坐鹅而飞,背着一把胡琴的男子熟稔的飞过群山沟壑,残霞拂面,落入他那双空洞无光的眸中,许久溅不起半丝神采。

“吃力不讨好,你总喜欢这样。”

山坳下一头青驴百无聊赖的扫着尾,绿背上坐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腰插两柄弯刀,鹅蛋脸,双颊刻有寥寥雀斑,配着雪白的肌肤高挺的粉鼻,却显出一种一种不同的娇俏。她的胸脯微微高耸,紧腰长腿,已有几分女人味,却被她一头孩童模样的麻花辫遮掩,怎么看都像是没长大的女娃娃。

“走吧。”

背着胡琴的瞽目男子笑了笑道,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大,顶多二十六七,却因一身落拓沾满风桑的褐发稍显老气。

少女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眼里浮起一丝迷糊,仿佛没睡醒般又揉了揉眼。

“拉琴的,你没事?”

少女疑惑的问道。

“我会有什么事。”

“咦,好奇怪。我推出来的星图上说,你近日可是有血光之灾。”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眸中愈发迷糊。

“那是你学艺不精,走吧丫头。”

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男子将死气沉沉的黑鹅背上肩头,用力一拍驴臀,驴上少女尖叫一声,还没等她回过神,青驴便已撒丫子向前奔去。

“血光之灾。这皇天极星阁的丫头说的应当是南方了,该不该去一趟。南方无邪。”

漫步于夜幕下的松枝上,男子看不见,可他却走得极快,少时已追上骑驴少女。

夜深时分,琉京上下人影稀疏,偶有行人走过也是挑担抬筐的小贩。

墨云楼五层,寂静无声。

许久未能美美睡上一觉,此时安伯尘睡得正香,炉中青烟袅袅,摇曳生姿,幻化如雾。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街响起,马蹄上裹着白布,初时声响不大,直到靠近墨云楼前才发出嗡嗡声响,震得楼上少年眉微蹙,揉了揉眼,撑起身体。

“还在做梦吗。”

安伯尘睡眼惺忪,呢喃自语道。

捏了把面皮,安伯尘又皱了皱眉,起身披上衣衫走向阁台。低头看去,就见楼下围满一彪骑兵,领头的那员将佐他也认得,乃是羽林军前军先锋官,平日里也算是点头之交。

看向楼下的阵势,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古怪,下意识的抓住窗边银枪。

“打扰安郎将了,君上有命,请安郎将随某前去觐见。”

夜风清冷,安伯尘扫过楼下全神戒备的骑兵,困意已散去大半。

“君上继位三年都未有宣朝臣深夜入宫的先例,更何况末将只是一区区郎将?”

安伯尘朗声道,抓着无邪的那只手渐渐握紧。

那员先锋官似乎早已料到安伯尘的反应,也不动怒,冷笑一声道,高举右手道:“这么说来,安将军是想抗旨不遵了?”

“君上王旨何在?”

安伯尘沉声问道。

仰头看向安伯尘,先锋官的脸色渐渐变冷:“君上口谕,安伯尘即可入宫觐见,若不遵旨,以叛贼论处。”

先锋官右手落下,近千骑从鞍下抽出弓弩,对准安伯尘。

只一眨眼间,安伯尘便陷入重围,枪戈弓弩,齐齐指来,只等先锋官号令落下,箭弩齐发。

深吸口气,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他一觉醒来竟会成为“叛贼”手心微微发汗。

怪了,璃珠今日白天召见过我,那时她和颜悦色,虽偶尔试探,可并无恶意。

目光挑起,射向对面的依云客栈,安伯尘依稀能看到对面那间屋子里倚窗而立的中年人。

“大劫。莫非易先生指的正是今夜这遭?他与此事是否有关。”

安伯尘暗暗思索间,就听楼下传来低喝声。

“放箭!”

安伯尘心头一紧,手提无邪舞动如风,毫厘间扫去十来支利箭,其余的箭弩则被枪风拨向四周。

破风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墨云楼五层已是千疮百孔,残破如墟,将衣衫寡清的安伯尘暴露在诸军眼前。一轮齐射后,朱雀街出奇的平寂,就连马儿也不再嘶鸣,安静的扫着马尾。

安伯尘胸口起伏,眉宇间掠过一丝怒意。

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察觉到有一个阴谋正渐渐向他逼近,又或许易先生所说是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