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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哪儿去啦,亨利?”我问。他通常都是第一个吃早餐的。有时我还没下楼他就已经离开了家,可是今早他一直没碰过餐盘。我听到前门轻轻地关上,随后他进来了。

“哦,沿路走了走,”他含糊其词地说。

“走了一晚上?”我问。

“那当然不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对我说了实话,“克朗普顿神父今天给萨拉做了弥撒。”

“他还在做这事?”

“一个月一次。我觉得去看看比较礼貌。”

“我想他不会知道你在那儿。”

“仪式结束后,我去找了他,向他表示感谢。事实上,我还请了他过来吃饭。”

“那么我就出去。”

“我希望你别走,本德里克斯。毕竟,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做过萨拉的朋友。”

“你该不会是也在变成信徒吧,亨利?”

“当然不是,不过他们同我们一样有权利持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便过来吃饭了。使萨拉同我分开的,就是这个丑陋、粗笨、长着一只托克马达【78】式的难看鼻子的人。支持萨拉信守那则本来一周内就该忘掉的荒唐誓言的人就是他。萨拉走进去躲雨,结果得了“要命的重感冒”的那座教堂就是他的教堂。想到这些,我连保持最起码的礼貌都很难做到,招待客人的担子全都落到了亨利一个人身上。克朗普顿神父不习惯于在外面吃饭,他给我的印象是:外出吃饭是一项他觉得自己难以专心致志去履行的职责。他的寒暄话说得极少,他的应答就像大树倒在路上时发出的声音那样短促。

“我想你管的这片地方穷人不少吧?”亨利很受累地边吃奶酪边问道。他已经尝试过很多话题——书籍对人的影响、电影、法国之游、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可能性等等。

“问题不是这个。”克朗普顿神父答道。

亨利卖力地使谈话进行下去。“那么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他用我们说这个词时无法避免的那种略带虚伪的腔调问道。

“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克朗普顿神父答道。

“我想或许——公共草坪上——晚上会看到……”

“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空旷的地方都会发生,好歹现在是冬天。”此话题便就此打住了。

“再来点奶酪吧,神父?”

“不了,谢谢。”

“我想,在我们这样的地区,募捐的工作很费事吧?——我是指为慈善事业。”

“人们捐献他们能捐的东西。”

“给你的咖啡里加点白兰地?”

“不了,谢谢。”

“你不介意我们……”

“当然不。我喝了睡不着觉,不为别的原因。我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

“那到底是为什么?”

“祷告,习惯了。”

亨利说:“我恐怕没能做过多少祷告,从小时候起就没有。我曾经为自己能进入校橄榄球队的第二预备队祷告过。”

“你进了吗?”

“我进了第三预备队。我那样的祷告恐怕不太顶事吧,神父?”

“无论怎样的祷告都比完全没有要好。不管怎么说,它是对天主权威的一种承认,我想它是一种崇拜。”从开始吃饭到现在,我还没听他讲过这么多话。

“我会觉得,”我说,“这更像是用手碰木头【79】,或者走路时避免碰到人行道的边沿。不管怎么说,人在那个年龄是这样的。”

“哦,这个吗,”他说,“来点迷信我并不反对,它让人想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切。”他双眉紧蹙,目光顺着鼻梁向下盯着我说,“这可以是智慧的开始。”

“你的教会肯定是喜欢大搞迷信的——圣亚努阿里乌斯【80】、流血的雕像、圣母幽灵等等。”

“我们努力整理这些东西。相信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是更合情合理一点吗?比起……”

门铃响了起来。亨利说:“我让保姆睡觉去了。对不起,神父,失陪一下。”

“我去吧。”我说。能躲开神父在场造成的那种压抑气氛我感到很高兴。他早已把应对问题的答案背得滚瓜烂熟,不是专干他这行的人别指望能抓到他的把柄。他就像个变戏法的,因为技术过于纯熟,结果反而弄得大家觉得厌倦。我打开前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她身穿黑色衣服,手里拿着一只包裹。刚开始我以为她是我们的清洁工,直到她问我“您是本德里克斯先生吗?”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不是。

“我是。”

“我得把这个交给您。”她边说边把包裹快速塞到我手里,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爆炸物似的。

“是谁送的?”

“帕基斯先生。”我把包裹翻过来,困惑地打量着它。我甚至想到:帕基斯可能把某件证据材料忘在什么地方了,现在太晚了才把它交给我。我想忘掉帕基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