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第2/2页)

心里想着念着的,只有一个问题。

寂静之中,树枝间有鸟雀扑翅飞过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杨明顺深深呼吸了一下,将手中的制钱掷到了地上。

第一次,三面都为朝上。

他按照先前那样,再度将制钱合于掌心,屏息凝神后,抛出。

第二次,一面朝上两面朝下。

……

直到第六次结束,他用树枝在泥地上记下了所有的卦象。每记一次,心中就惊惧一次。

六卦完毕,他看着地上那一列列字迹,近乎麻木地演算着结果。

执着树枝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从小到大,杂七杂八的事情起卦无数次,跟随督公办事之后,甚至每次出去探听消息抓捕犯人,都会起上一卦。可是没有哪一次,算出的结果是这样的。

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了,干枯的树枝最终坠在了地上。

连同那三枚制钱,以及嫣红的流苏坠子。

*

晴空朗照下的太液池碧波银纹,甚是壮观。成群的鸟雀从浓茂树林间穿梭而过,划过琼华岛上的佛殿,又转投向池上的白玉长桥去了。

金玉音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从长桥间缓缓走过。

清影荡漾,映出她富丽雍华的绛紫色缠枝纹绣珠衫裙,发间金芒点点,莲花百子观音像的挑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娘娘走了那么久,是否需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宫女轻声问道。

金玉音道:“不碍事,常在屋中坐着不动,偶尔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临池远望,太液池碧波浮光的美景尽收眼底。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景象,还清晰地存留于脑海中。

深夜到访踏上画船,次日陪同惠妃等人游览各殿,那时候的惠妃,还身怀六甲,骄矜拿乔,自以为从此可以凌驾于荣贵妃之上,冠绝后宫。

那时候的自己,沉默得不被人留意,甚至就连承景帝也只是扫视一眼,依稀记起多年前曾经注视过一阵,还为她换了名字。

她本名金卓瑛,父亲为她取这名字的时候,就希望她一生不同凡俗,高标卓立。

而承景帝当年在惠妃身边见到她之后,说她秀外慧中,嗓音甘醇,一时兴起便赐予她另外的名字。

金玉音。

承景帝当初甚至还问她是否知晓此名来历。她躬身答谢,试探问道:“是否出自《诗经》中的‘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承景帝赞许地点点头,又笑道:“朕其实是想到了另一首词,汪元量的《长相思》……”

夜沈沈。漏沈沈。闲却梅花一曲琴。月高松竹林。

吴山深。越山深。空谷佳人金玉音。有谁知此心。

承景帝并未在她面前吟诵此词,她心中却暗自念起,只是还未及再有回应,门外已经传来了惠妃冷冷的声音。

在那之后,她被惠妃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调离去了司药局。

枉带着金玉音这个御赐的佳名,却连承景帝的面都见不到。

这一蹉跎,就是好多年。

她在充溢着药草气息的幽僻小屋内研磨药粉,一下又一下捣着,碾着,窗外是如血的残阳,春末杜宇哀鸣,声声凄凉。

若是在妃嫔们的宫中,她们是断然不允许杜宇发出悲声的,她甚至就曾经因为惠妃的抱怨,跟着其他宫女太监们四处驱逐杜宇鸟,整整一天不得安宁。

但是这里是司药局,没有人在意什么悲鸣,她也没有资格去厌倦窗外的一切。

她要做的,和她们希望她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这里钻研医术,研磨药粉,为她们祛除病痛,最好还能调理身体滋润容貌,为承景帝生下皇子,哪怕是公主也行。

至于她金玉音过得怎么样,将会如何度过花样青春,闲暇时候会不会孤独,是没有一个人会在意的。

大内如花美眷实在太多,多得令人目不暇接,而她不张扬不凌厉,只是人潮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可是那些或美艳或娇弱或嚣张的宫妃们,又怎会料到,今日得以独居于太液池琼华岛,使得整个后宫的目光都聚焦于一身的,竟然会是当初的金司药呢?

有白鹤从水面翩飞而过,轻盈灵动,照出仙姿卓绝。

金玉音转过身,望向半山间的广寒殿,宫女又问:“娘娘是否想回去了?”

她凝神半晌,又转身望向远处另一处岛屿,缓缓道:“我要去团城看看。”

*

画舫载着金玉音与宫女缓缓离开了桥畔,朝着幽静的团城驶去了。

与此同时,太液池外树荫阴翳处,杨明顺孑然徘徊,却无法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