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方未明,我心忡忡(第2/3页)

  内城的侧畔,一座敝旧的宅院,规制很大,坪、堂俱全,但已经被分割得很杂乱,似乎住了不止一户人家,门户也未掩。

  值更人径直走了进去,直奔正堂屋,伸手正要开门,门已经被房中的一双纤纤玉手打开了。

  手的主人在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绀色的下裳,黑色羊皮短襦。想必是怕弄脏了毛皮,外面又罩了一件素白色的麻襦,袖口翻进去,盖住了皮衣的袖子,但又为了美,麻襦比皮襦稍短一些,露出半寸许的边,倒像是镶滚上去的一样。一头青丝松松地绾成一髻,约发的那只白玉簪子,在一片幽暗中闪着温润的光,看上去不似凡品,和周围敝旧的一切极不相称。

  那姑娘的一双眼睛如同警惕的小兽一般,迅速扫了一圈周遭,看没有异样,便粲然一笑:“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值更人迈门而入,摘下斗笠,身子一挺,仿佛一下子高了数寸,变得挺拔魁伟。

  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和灶下的火光,照映着他俊美的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只是脸上似乎有很多旧伤痕,已经愈合很久了,但隐隐还是有些痕迹,这让他的面貌看上去柔和而模糊,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美玉。

  他脱下蓑衣,递给那姑娘:“你不必起这么早的,等我回来一起做饭也不迟。”

  “忙了一夜,想必已经又冷又饿,不赶紧吃点东西怎么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要听我的才是。”那姑娘娇嗔道,“还不快去净手,还要我伺候吗?”

  值更人摇头轻笑,自去取水净手。

  那姑娘却又跟过去侧头看他脸色:“黎大哥,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我只是在想,天渐渐长了,清晨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多了,我继续替孟叔值更有些不妥,孟叔的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或者今夜,或者明夜,就让他来值吧。”黎大哥低头净手,淡淡地说。

  那姑娘急道:“怎么?是不是昨夜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只是隐隐觉得不妥。”黎大哥接过姑娘递过来的布巾,慢慢擦着手。

  “好!我今天就去说。上次给他送药时,他已经好利落了。只是怜恤他年纪大了,天气又寒,让你多替他几日。况且你这腿伤,要多走动才能痊愈,不然会留下病根,可你白天不能露面,晚上有宵禁不能出去走动,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我并不是说你安排得不妥,只是开春了,白天天长,天亮得早,我再继续值夜怕被人认出。我是豁出去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的,只怕会连累你。”

  那姑娘接过黎大哥递过来的手巾,低头无话。一时室内气氛像凝结了一样。黎大哥尴尬笑道:“怎么?是我说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那姑娘扑哧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救了你的命,你在我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朝夕相处,在外人看来我们亲如一家,可我们还是生分得像主客,总是小心翼翼的。我不是说你,我自己也是,终究不是一家人呢……譬如你的事情,还是一点儿也不肯跟我说。”

  黎大哥皱眉叹道:“唉……我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又能跟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是黎启臣,光这三个字还不够吗?这个秘密,只怕全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那姑娘摇头道:“不对……还有送你来我这儿的那人。”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似乎这个谜团两人猜测过很多次,始终没有头绪。半晌,黎启臣吸了吸鼻子,笑道:“晏薇,你煮的粥要冷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那姑娘晏薇忙去灶前盛了一碗端过来:“你尝尝这次的‘脂熬’,按你上次教我的王宫里的法子做的,味道怎样?”粗陶的碗中是金黄色的黍粥,略稀薄些,粥面正中汪着一圈油脂,油脂的正中又有一团褐色的酱汁,形成三个相套的圆,外圈金黄,中圈浅亮黄,内圈褐色,看上去十分美观,淡淡的谷物香气中夹杂着酱香和肉香。

  黎启臣笑道:“这‘糜酱’既然已经制成,那么‘脂熬’就算成功大半了。”他用木匙将三者搅匀,尝了一口,叹道,“嗯……油中应多溶点儿盐才是。”

  “已经溶到溶不下了,盐很难溶到油里呢!”晏薇嘟起嘴嗔道。

  “我倒忘了,这不是你的错,是盐的问题,市售的普通池盐是不太容易溶入油中,必须用形盐1才行。”黎启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