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 13(第4/6页)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靠在窗前,落地窗的窗帘整个拉开,可以看到天上孤零零的月亮。高处不胜寒,天上清冷,人间却有万家点上明灯。

  窗外或近或远的公寓楼如新笋一般矗立,每个窗户都透出暖光,每一处光都是一个家庭。

  家庭,构成人类社会的最小单位,最温暖的单位。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家庭?

  从离家开始,我就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不去想聂亦,不去想雨时,不去想我爸我妈,不去想我的每一个朋友,只有这样我才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这场逃亡并不是为什么家事,只是我早晚都得离开,且早和晚都有时限,晚是一个月后,也许是一个半月后,早是晚之前的任何时候。

  我生了病,这场病很隆重,为它我已经挣扎了近十个月。

  半小时前的谈话里,我和阮奕岑说起人体冷冻技术,他说那太不可思议,的确,在我生病前,我也觉得那像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名词。

  真是有趣,我从来搞不懂聂亦研究的那些科学命题,但直到我生病,倒是更加理解他的事业,在这个领域我们竟突然变得可以有交谈的话题。

  我的病源于基因缺陷。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理解“基因缺陷”这几个字的含义,它为什么将我的身体变得这么糟,那些原理我也是一知半解。

  在我浅薄的理解中,人的基因就像是在身体里打下的地基,在这个地基之上建起一座长城,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座长城,长城后还有一支军队,抵御着想要伤害我们的病毒和细菌。这就是医学上所说的人体免疫系统。

  但我的基因天生有缺陷,地基不稳,今年二月,建于其上的长城第一次崩溃。

  阮奕岑问我嫁给科学家的好处。嫁给科学家的好处就是生病了可以立刻邀请到顶级专家进行会诊。

  每次的会诊聂亦全程参加,他们很快找到了缺陷所在,却无法攻克,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给这疾病命名。专家组一小步一小步的进展,赶不上长城的崩溃速度,免疫系统的一次又一次罢工,导致病毒大量入侵,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要活下去,只能通过药物杀菌补充免疫力,服用大剂量的抗生素成了必须,但大剂量的抗生素本身也会伤害我的身体和脏器,导致免疫系统的进一步不稳。这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恶循环。

  就在半个月前,我再一次发病,肯特说我再也不能承受一次比一次更大剂量的抗生素,如果再被细菌感染一次,药物将给我的脏器带来无法逆转的损伤,届时必须通过手术换掉被损伤的脏器,但我极有可能在手术中因感染而死去。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是他还是聂亦,都将束手无策,其实他现在已经束手无策。

  肯特是这个领域内唯一能让聂亦低头的老科学家,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回了美国。

  其实在肯特回美国的两个月前,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们专业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我太明白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盏灯,能看到幽暗的灯苗,能预计到它在什么时候会熄灭。

  自第一次病发后,很多时候我都待在无菌病房中,但现有的无菌病房并非百分之百无菌。聂亦一直在为我试验完全无菌的无菌玻璃房。

  我在出走的前五天接到肯特的电话,省了所有的寒暄,他说:“你可能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聂亦希望能对你实施急冻,这是最后方案,为此近期他要再来一趟美国。但我很遗憾,以你现在的身体指标,急冻成功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抱歉,我救不了你,聂亦也不行,虽然他还不肯承认。”他给了我三秒的时间让我消化这个现实,才继续道:“这是一个让我很难过的结果,情感和专业上都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去做的,尽快去完成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帮助你。”

  我捧着电话良久才能出声,我问他:“您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他沉默半晌,说:“我妻子去世时我也以为我能救她,将她禁锢在病床上,最后她死在我怀里,说很遗憾没有去看成那年加利福尼亚的红杉。”

  在和肯特通话之前很久,我就已经做了决定,假如这一趟人生旅程即将走向终点,聂亦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

  我最后想要做的事有点儿困难,如果有肯特的帮忙,会轻松很多。

  我在第二天拨通肯特的电话,跟他说,我想去白海做一次冰下潜水,拍摄冰下的白鲸。我一直想要做一次冰潜,因为太危险,从前身体健康时聂亦就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