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西湖风波(第2/9页)

檀羽冲听得这少年自称姓“谭”,“檀”“谭”音近,他自己也曾改姓“谭”的,心中一动,难道他也是……”

那“史大人”坐下来道:“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张于湖的词?”

那姓蓝的官儿道:“不错,湖上的画船有个歌女唱了于湖那首《西江月》,这酒楼上也有人唱了他那首《六州歌头》。”

“史大人”道:“我都听见了。”

那姓黄的官儿道:“我正想请教大人,这两首词究竟哪一首好?”

“史大人”笑道:“你们两位都是翰林院学士,是该我向你们请教才对。”

两个官儿齐声说道:“秦相爷生前都夸赞过大人的文才的,我们这点学问,怎能和大人比较?”

檀羽冲心里想道:“他们说的秦相爷想必就是秦桧,原来这个史大人是秦桧提拔的。”

“史大人”道:“两首词风格不同,各有各的好处。不过我喜欢那首西江月更多一些。此心到处悠然,真有几分渊明诗的味道。”

那姓蓝的官儿道:“是呀,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这正是……”他本来想说:“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的,但想若这样说,岂非把自己的身份提高到和“史大人”一样,急忙住口。

那落魄秀才模样的人正在喝酒,忽地噗嗤一笑,酒都喷了出来。

那姓蓝的官儿道:“你笑什么?”

那秀才道:“我不能笑吗?”念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两句好像也是陶渊明的诗。”弦外之音,渊明诗和于湖词一样,都是有两面的。

“史大人”似乎不屑和这个穷秀才计较,微笑说道:“我和两位说故事,前几天有个姓俞的学士在一间酒馆的壁上题了一首词,最后两句是: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给当今圣上知道,笑道‘穷秀才寒酸气太甚了’,御笔一改,改了两字,携字改为扶字,酒字为醉字,你们念念!”

两个官同声念道:“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果然是天子气象……”

那“史大人”道:“不,御笔改诗,还是要用原来那人的口吻的,不过别忘了那人也是个官。”两个官儿又同声道:“对,对,是富贵气象,一洗原作的寒酸气了!”

“史大人”道:“从这个故事,你们也可得知圣天子也是愿意见到饮酒赋诗的升平气象了吧?”两个官儿会意,拍掌笑道:“对了,要念念不忘于‘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那还有什么升平气象可言?”

那穷秀才忽然又冷笑了。

姓蓝那官儿按捺不住,站起来道:“你一再冷笑,什么意思?”

穷秀才越发冷笑,说道:“我觉得好笑就笑,关你什么事?”

姓黄那官儿趋奉不甘人后,跟着也站起来道:“我发现你两次冷笑,都是在史大人说话之后。”

穷秀才道:“那又怎样?”他不分辩,显然是直认不讳了。

两个官儿同声说道:“史大人的高论,你敢不服气么?”

穷秀才道:“他有他的高论,我有我的低论,我为什么一定要服他!”

“史大人”变了面色,那少年却笑道:“听说江南词风最盛,卖唱的多唱一些,著名词人所填的词,果然不错,可惜我刚才只听了半阕,唱得也不怎么好。”那条画船已去得远了。但楼下却正有一个手拉三弦的老者和一个少女经过,看来像是祖孙。

“史大人”忙道:“公子若有雅兴,就叫她上来唱唱吧。这姑娘长得颇为秀丽,想必也会唱得不错。”那少年点了点头:“好,就叫她过来唱个曲子给我听。”檀羽冲听了他的说话,更为诧异,原来他说的是江南流行的官话,但却是北方的口音,而且还好像是金京人士的口音。

那老者携了孙女过来,打了个手势道:“公子点什么曲子。”

那少年道:“随你们的便,只要好听就行。”

那老者道:“公子,我们给你弹唱一曲柳永的《望海潮》如何?”

那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愣了一愣,说道:“你说是柳、柳永的那首新词?”

那老者陪笑道:“是。公子,你若是不合意的话……”那公子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说道:“柳永的词,好,很好!就这一首吧,你弹。”

柳永的词当时最为流行,名闻中外,有个西夏官员出使宋国回来言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知他的词流传之广。“即使他是金人,知道有个柳永,也不稀奇。”檀羽冲暗自想道。

那老者抚起三弦,小姑娘便即唱出柳永那首《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爹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