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婕妤春怨(第3/4页)

近来地母夫人也时常不再和她互通音讯,她们恐怕也在策划一个大的行动。据说,玉扇门已找到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想拥立这个人复位。婉儿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些势力无论谁真正把握了最高权力,这紫极玉殿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官昭容,你的好年华已经过去了。”婉儿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忽听帘外有侍女传呼:“太平公主驾到。”婉儿听了心中一惊,太平公主平素虽然也和她私下里款通消息,但以公主之尊,从未有过亲自登门过访之事。婉儿急忙出门迎到堂中坐定,让侍女奉上新烹的香茶,时鲜的果品。

婉儿仔细瞧去,只见太平公主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锦服盛装,她穿着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胡服男装,脚蹬短靿皮靴,想必是亲自乘马而来。除了腰上系的七宝革带和头上的桃形金冠显露出一丝华贵的气息,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平易随和。

铜兽中飘出一缕缕龙涎的香气,太平公主半坐半卧在软榻上,温声说道:“我刚去看了一下他们在城中新修的太平兴国寺,果真是龙象如云,巍峨壮观。如今春光烂漫,昭容为何也不去踏青游玩?”

上官婉儿赔笑道:“贱躯近来慵懒异常,全不似公主精神旺足,兴致高昂。”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我近来也觉远不如当年的精力了。三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穿了一身胡人男装,跳旋风舞于天皇天后面前,逗他们一乐,可现在乘马不到半日,就肌骨酸痛。”

婉儿忙道:“公主洪福无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纵有小恙,也不足为虑。想当年天后以古稀高龄统御天下,还十分得心应手,何况公主正值盛年。”

这番话说得太平公主心里很是舒服,她品了口茶,连说:“真好,真好。”也不知是在称赞茶,还是称赞婉儿这番话。抬得头来,见婉儿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云纹素绢,上面题了一首诗,字迹娟秀妩媚,名为《婕妤怨》。

昔日合欢扇,今弃箧笥中。荣爱方几日,恩幸已秋风。

埃凝舞衫蠹,网结歌板蒙。日晚长门闭,太息在深宫。

太平公主读罢,笑道:“上官昭容也有班婕妤之叹?你虽身为昭容,可当今皇上宽仁,你出入宫禁无人阻挡,自由自在,和诸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还有这样的愁怀?”

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都是婉儿食古不化,摹写前人的旧诗罢了,并非是真有什么感触。”

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说道:“我皇兄年事已高,又体胖多疾,万一龙驭上宾,新皇即位,昭容就会更加体会到班婕妤当年的心境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像被一根尖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一直就忧虑此事。万一中宗驾崩,其子李重福或李重茂即位后,自己岂不也落个和班婕妤一样,孤零零地为先帝守陵的凄凉下场?要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当国,想起在新丰温泉被嘲讽羞辱的一幕,想起安乐公主那恶狠狠的眼神,婉儿的心也是一阵抽搐。

只听太平公主又说道:“昭容有宰相之才,堪为股肱之臣,虽为女子,胜过那些庸碌男人。婉儿你也清楚,像当年的两脚狐杨再思、大滑头苏模棱,他们又有何才干,却稳居宰相之位?如果我能当国执政,必下旨正式诰封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婉儿慌忙行礼:“多谢公主抬爱,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哪有裙衩为朝廷宰相之理?”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我母亲当年既然能堂堂正正地改制为周,做了女皇帝,再出一位女宰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番话说得婉儿怦然心动,低下头来。

太平公主见她虽然沉吟不语,但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敏锐振奋之色,和刚才的灰懒神态大不相同,当下拉住她的手,又说道:“修佛寺余下不少的木料砖瓦,于是命他们造了一座小小的府宅,虽不宏大,却是精雅别致,想必合乎你的口味……”

婉儿推辞道:“公主见爱,愧不敢当。这府宅还是公主自己留用吧,婉儿在宫外私居,已属非分,如何可以再多置府宅?”

太平公主起身道:“莫要推辞,你如果不收,就是见外了。”

两人兴致极高,于是命侍儿们置酒痛饮。直饮到日晡之时,太平公主方起身说道:“我有事要回山庄,就不陪你去看宅子了。让侍婢镜儿引你去看看吧,今晚就宿在那里!”说罢,太平公主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之情,显得极为亲切。

这座小宅在永兴坊中,入得门来,先有一架香萝,虬枝苍劲盘蜒,紫红色的花串从架上垂下,清香怡人。架下凿一小池,方圆盈丈,用卵青色的玉石甃得整整齐齐,养着红黄色的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