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劣小子欠债逃家(第6/9页)

他退开一步,准备转身离开,母亲忽然动弹一下,发出呜咽之声。

沈雁飞起初大吃一惊,但随即便愣住了。

那是梦中的咽声,沈雁飞年纪虽轻,但这个可还能够懂得。

他即使在日间如何地自命不凡,以英雄自居,但若在梦中遭逢着悲惨的情景,也常会失声而恸,醒来面上泪痕斑斑,但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这种无力抗拒的真情流露,他岂能不憧。

母亲的灰白头发,虽在微黯的灯光下,却特别刺眼。

他忽然非常非常地怜悯起她来,而且十分同情她的一生悲惨可怜的遭遇。

在这快将决然离开母亲而远走天涯的他,正如人之死,其言也善,他忽然十分内疚,内疚这些年来没曾好好对待母亲。

他想象得出当她醒来,看完这张留书之后,会有怎样悲哀的反应,虽然这正是他何以会常常做出使她伤心之事的缘故。

可是现在,他在真个要远离她膝下之时,他却疚悔和悲哀了。

他赶快抬起头,将眼光从母亲的白发上移开。

她那灰白的鬓发,使他深深地明白那代表着她那真挚的爱情,以及这么多年来的辛劳。

眼泪险些儿掉下来,但终于让他忍住了。

心上掠过的一丝天良之光,转瞬即没。

踏出大门时,他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房间里黯淡的灯光,灰白的头发,佝楼的身躯,这一切凄凉的景象,很快便抛在脑后。

“哼,老李去年嘲骂她跟那已死的张大叔有一手,那时候我还愤愤地半夜去刺死他的水牛。可是今年也听陈吉和醉猫王二说过这种话,她应该得到最悲惨的命运,我恨她。”

踏着夜色,他一面想,一面向城外走。

城门早已关闭,但他却晓得什么地方有缺洞可以出城。

出了城外,脚下踏着柔软的黄土路,他忽然好像瞧见了母亲痴坐在那小山顶的影子。

于是,他立刻否认了自家早先的想法,这种持久伟大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母亲的清白吗?

故此他转而对于伤了老李的大水牛而感到欣慰,因为这可是惩戒破坏他人名誉的人的好法子。

至于陈吉和醉猫王二,他们的赌债,今生可别想他偿还。

他以少年人充沛的精力,直走到翌日傍晚时分,才在一个市集里用过晚饭,再拖着疲乏的双腿,在市外一座神庙中的廊下躺下歇息。他的确太疲累了,因此很快便酣然人梦。

翌日醒来,太阳差不多已晒到屁股,他连忙爬起来赶路。

他必须趁着羹中尚有打尖的盘缠时,尽量走远一些。

以免那老李因失牛报官.正好自己又留书出走.这一来.可能官私两方面都会有人追他。

官方当然是因失牛而派出捕快四处的追查,私的方面则可能是他母亲会央请人来追寻。

但囊中那一点点钱,却不够他投宿旅店,好在他往常游荡惯了,遇上赌钱得太晚,就随便在哪儿蹲一晚。

如今天气正热,一点不必担心着凉,倒是白天走路甚是难受。

走了四天,这才到了襄阳。

过了襄阳,渡过汉水,直向北走。

他并没有什么目的。

不过,他听母亲说过,他父亲生判官沈鉴当年乃是向北走的,一去十五年,沓无音讯。

这次弃家远走,不知不觉便挑了北上之途。

这天,中午打尖时用完了最后的一文钱之后(他虽然不肯投宿旅店,借以省钱,但对于吃喝,却总是又酒又肉),心里想着应该找点儿什么活做做,反正这儿离家又有好几百里路,不愁被人追查着。

可是,此刻举目无亲,正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也。

他一连穿越过五六个村落,耐心地求询有没有需要人手下田去做活的,但都被拒绝。

他失望得很,看看天色已是申西之交,肚子开始饿得咕咕直叫。

蓦见前面半里之外,有个大村落,连忙放步走去。

但见那村落中,家家户户,屋顶处都冒出炊烟。

他一面走进村里,但觉这村落的气派,有点跟普通的不同。

那便是在村子里不论房屋高矮大小,都一式用坚牢耐火的泥砖为墙,且以瓦片盖顶。

还有便是建筑得相当齐整,仿佛早已分配好地方,才盖房子似的。

这些屋子不但位置齐整,材料较佳,而且看起来分不出新旧,宛如在同一时期内完工似的。

沈雁飞并没有因为这些奇怪的感觉而止步,笔直朝村中走进去,但见家家户户,全都敞开大门。

他可以清楚地瞧见每一家里,都有妇人忙碌地在排桌子开饭。

他更饿得难受了,随便走到一家门前。

大声招呼道:“大婶,这儿可要人做活吗?”

屋子里那妇人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失声斥道:“讨厌,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