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这是一个夜晚,微有月色的夜晚。

这么一个夜晚,在有的人眼里,它是美而动人的,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它却是凄惨、阴冷而令人伤心的,这完全是因人而异,因当时的情形而有所不同。

此时此地,对这两个人来说,应该就是属于后者了。

这里是京畿西山的一个荒凉地方。

所谓荒凉地方,只是说它不是个出名的风景区,至少离风景区远了些,游人绝不会到这儿来。

可是这儿视野绝佳,居高临下,可以俯览山下那好大一片田野。

这里,藉着那微有的月色看,可以看见有一坯黄土,一片新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由于月色黯淡,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迹。

那两个人,就是在这座新坟前,沉默着,悲痛的祭吊着。

两个人,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中年人,不管是年轻人或中年人,都有着一副颀长、挺拔的身材,俊逸不凡的相貌,也都有着一股平常人所没有的气质。

突然,那个年轻人开了口,划破了这个地方的静寂:“我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刚走,就发生这种事!”

那中年人也说了话,话声低沉,还略带沙哑:“少主应该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他们会下这种毒手。”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恩叔,确定他们是查缉营的人?”

“错不了的。”中年人道:“下手的是他们,没有上头的令谕,他们不敢这么做,至于是谁下的令谕,是宫里那老少两个女人,还是统领京畿禁卫的玉贝勒,那就不得而知了。”

年轻人两眼中闪出了一道懔人的光芒:“我会弄清楚的,我一定会弄清楚是谁的指使,白叔死的太冤、太不值,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含恨九泉。”

中年人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

年轻人道:“恩叔,我不打算像您想的这么做。”

“怎么说?”中年人道:“你不打算像我想的这么做?”

年轻人微点头:“是的。”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当然知道,马上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马上替白叔报仇。”

“少主又打算怎么做?”

“慢慢来,我要让他们就在不知不觉中,我要让他们死得没话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恩叔,咱们势单力薄,而且,我在十年内不能离开北京,将来有时候我甚至得公开露面。”

中年人为之愕然:“少主,你还要管他们的事?”

年轻人道:“恩叔,毕竟福临对我不薄,他甚至还不惜重建李家宅院,尤其我答应过他!”

中年人道:“少主,毕竟咱们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啊!”

年轻人道:“我知道,可是福临都能重建李家,把他的阿哥托给我这个汉族世胄,前朝遗民,我又为什么不能替他……”

“不能,少主。”中年人道:“公仇、私恨,为了这,其他的可以置诸脑后。”

年轻人道:“恩叔原谅,我的看法跟恩叔不一样。”

“怎么说,少主的看法跟我不一样?”

“是的,再请恩叔原谅。”

中年人脸色剧变,沉默了半晌,才道:“少主已经艺成,也已经长成,而且大仇也报得差不多了,我总算对得起主人了,请就此辞。”

他一个“辞”字出口,也不等年轻人有任反应,就躬身之势陡然拨起,天马行空般疾射面去。

年轻人绝没想到他会有此一着,急喊:“恩叔!”

喊声震荡夜空,传出老远,但已经来不及了了,中年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不见了。

年轻人脸上闪过抽搐,身躯泛起颤抖,哑声道:“恩叔,你这是何苦……”

他曲膝向着中年人逝去的方向跪了下去,接道:“谢恩叔当年救我,以后送我学艺;抚养我长大成人,复又让我天下奔波,觅仇报仇之恩。”

同样的一个夜晚,在寂静,只有少数几盏灯光的“肃亲王府”

的后院里,背着手立着一个颀长、挺拔、俊逸的人影。

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夜风吹得他衣袂飘扬,宛如一尊石雕的人像。

从长廊上下来一个人影,那是个容貌、风韵动人的中年女人。

她一直走到那个颀长、挺拔、俊逸人影的身边:“几天了,没有一点动静,应该不会有什么了,睡觉吧。”

有着颀长、挺拔、俊逸人影的,自然是个挺拔、俊逸的年轻人,他仰望着夜空道:“没有动静,他居然会没有动静,难道说我会料错他?”

中年女子也道:“我也认为他不应该是个善罢干休的人,尤其死了一个跟他关系非比寻常的人,除非他没有想到‘肃王府’,没有想到你。”

“他是个聪明人,”俊逸年轻人摇头道:“不会想不到,就算他想不到我,想不到‘肃王府’,他也应该知道下手的是‘查缉营’,可是这些日子了,‘查缉营’也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