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素 笺

那雅座之秀,凭廊靠窗,把盏相对,一面浅嗜小酌,一边欣赏“金陵”夜色,委实是人生难得几回的惬意事。

两个人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温飞卿笑语如珠,不住指着窗外,绝口不提伤心事,娇靥上令人难受的神色也一扫净尽,反之,她那憔悴而苍白的娇靥上又见红润,容光外射,明艳照人,那一半儿由于心情,一半儿也由于酒意。

李存孝有女同桌,且是人间绝色,满座惊艳,一样羡妒,他唯恐温飞卿过量,温飞卿却不住劝饮。

满城灯火之际,温飞卿带着几分酒意偕同李存孝下了酒楼,温飞卿娇靥艳红欲滴,人也有点娇情元力,但她只见欢愉,不时地娇笑,笑得十分爽朗,也带着几分娇。

下了酒楼,两个人走进一家客栈,在那一进后院里,要了两间上房,李存孝陪着温飞卿,一直到更深人静他才回到隔室自己房中。

进屋刚坐下,一眼瞥见桌上灯下压着一张素笺,素笺雪白,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

他诧异地移开灯拿起那张素笺,一阵淡淡幽香钻人鼻中,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中一挥而就,但不失娟秀,而且龙飞凤舞,铁划银钩,只见那一行字迹写的是:

“俟身畔人儿人睡后,请移驾‘清凉山’‘扫叶楼’上一会。”

没上款,署名处四个字:知名不具。

这是谁?

李存孝再一细看,心头立即为之一阵跳动,素笺下角,那“知名不具”四字旁,水印五个细小字迹:“翡翠谷用笺”。

“翡翠谷用笺”,这莫非冷凝香……

敢情她仍一一路跟来江南!

她约自己到“清凉山”上“扫叶楼”头相会,是什么意思,用意何在?为什么要等身畔人儿人睡之后?

看语气,她没有恶意,身畔人儿指的自然是温飞卿,等身畔人儿人睡之后,那自然是指明要他一个人去。

怎么办?去是不去?该不该让温飞卿知道一下?

他沉思了不久,把那张素笺往桌上一放,抬手熄了灯,站起来开门行了出去。

“清凉山”在“金陵”城西廓,因半山筑寺而得名,离李存孝跟温飞卿所住那家客栈并不太远,一盏热茶工夫之后,李存孝便登上了“清凉山”。

这时候的“清凉山”空荡寂静,四下无声,声唯在树问。

李存孝举目四望,只见一座两层楼座落在多丈外的夜色中,楼四周是稀稀疏疏的一片桐树林,看上去极为清幽宁静。

他心暗想:山上别无楼阁,这大概就是“扫叶楼”了……

只听一声脆朗甜美的轻吟随风传了过来:

“最是江南堪爱处,城中四面是青山……”

李存孝凝神一听立即听出这声脆朗甜美的轻吟,是从那座两层楼的楼上传出来的,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登上了楼,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独自凭栏,凝目再看,不是那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在当世四绝色中有“冰美人”之称的冷凝香是谁?

此刻,冷凝香独自凭栏,面向楼外,似乎不知道李存孝已到,楼上来了人,她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一任夜风拂鬓举袂,这份宁静,令人几乎不忍惊动她。

李存孝大概就是为此,站在那儿久久未发一言,未出一声。

良久,良久,冷凝香突然开了口,她仍面向楼外:“你来了。”

李存孝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不错。”

冷凝香道:“就你一个人么?”

李存孝道:“姑娘不是指明要我一个人来么?”

冷凝香缓缓转了过来,她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在楼上这墨黑的夜色中,就如两颗寒星,那光芒直向李存孝投射过来,同时她伸出一支玉手,那手儿五指修长白皙,根根似玉,她道:“很好,把那张素笺还给我。”

李存孝微微一怔道:“姑娘要那张素笺?”

“不错。”冷凝香道:“我从没有用它对外人写过一个字,我拿出去之后就懊悔了,现在,我要把它要回来。”

李存孝道:“我没有带在身上。”

冷凝香道:“你没有带在身上,放在什么地方?”

李存孝道:“在客栈我房里桌子上,姑娘如果一定要的话,我可以回去拿来。”

冷凝香道:“那就不必了,我将来找你要也是一样,你放好它,可别丢了。”

李存孝道:“姑娘放心就是。”

冷凝香道:“你不把它带在身上,而放在客栈你房里桌子上,这是什么意思?”

李存孝道:“没什么意思,临行匆匆,我忘了带了,我也不知道姑娘还要它。”

冷凝香道:“真是这样么?”

李存孝道:“我无意留下它……”

冷凝香说道:“我倒不怕你留下它,也宁愿你留下它。”

李存孝没有说话。

冷凝香那一双目光,像两把霜刃,道:“你对你身畔那位人几倒是很忠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