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困浅滩(第3/11页)

陈双得笑道:“谷爷要我做叫花子,我也照做不误。”谷缜一笑,将荐书递到他手上,陈双得如获至宝,双手不自禁微微发抖。

谷缜道:“那二百两银子,你连着这纸荐书,一并交给吴朗月。”陈双得也是机灵人,深知还银之举在于取信于人,当即连连点头。

谷缜眯眼望了望天,笑道:“时辰还早,陆渐,咱们打一局双陆吧。”陆渐摇头道:“我不会。”谷缜笑道:“这东西不比围棋象棋,劳心费时,而是全在一个运气,下一盘就会了。”

陈双得不劳他说,早已端来棋具。谷缜演示道:“这黑子是我,白子是你,都是一十五枚。咱们先掷骰子,若是掷到一,棋子就走一步,掷到二,便走两步,谁的十五枚棋子先过对方边线,谁就算赢。”

陆渐一瞧,果然易行,一时二人打起局来,光阴尽忘,直待楼上客人走尽。忽听楼下马蹄如雷,似乎来了许多人马,陆渐心中怪讶,谷缜却专注棋盘,眼皮也不稍抬。

又听得细碎的脚步声,突然间,楼口银釭红烛,映出十二名绝色女子,华衣缤纷,眼似秋水,玉簪栖鸾,步摇飞凤,纤纤素手托着朱漆食盒,须臾摆出一桌绝品盛宴;只见象鼻鲨翅,猴脑驼峰,油鲳胜鲟,巨虾如龙,火肉艳若胭脂,醉蛤色比春桃;牙箸点金,龙鼎燃麝,百果争鲜,名香满楼,玉盘团团赛月,碧钟奇巧如峰。

设宴已毕,一名绝色女子冉冉上前,福了一福,笑语道:“大官人就在楼下,没有谷爷叫唤,不敢冒昧上来。他托我转告谷爷,车马备齐。马四匹,都是大食名驹;车一乘,是安南沉香木雕的,车内有黄金万两,明珠十斛;十套换洗衣衫,用的都是苏州织造的内用织锦,由京城‘天衣坊’留香山大师亲手缝织;百年佳酿一十八坛,绍兴花雕六坛,贵州茅台六坛,川中竹叶青六坛。至于此间女子,谷爷可任挑六人,作为侍婢姬妾。”

陆渐正觉心惊,忽听谷缜笑道:“陆渐,你输啦。”陆渐低头一看,谷缜的棋子全已通过边线。

谷缜欢喜道:“好,再来一局。”他口中说话,手里拈子,正眼也不瞧那女子,女子始终低眉含笑,丝毫不觉窘迫。

陆渐心中疑惑,耐着性子再下一局,这一局下了三炷香的工夫,却是陆渐赢了。

谷缜推盘大笑,转眼望那女子笑道:“美人儿,你站着累不累?”女子笑道:“能为谷爷侍棋,再站一天,婢子也不觉累。”谷缜笑了笑,点头道:“告诉吴朗月,车马留下,衣衫美酒留下,黄金明珠拿走,给我三十两银子当盘缠,至于美女佳肴,统统不要。陈双得!”

陈双得慌忙答应。谷缜道:“你让厨房给我们烙两只煎饼,煮两碗清水挂面、卤五斤黄牛肉,再去马车上取两坛花雕。”

绝色女子也不惊讶,听了这话,笑一笑,招呼众女收拾菜肴去了。

过了半晌,女子又袅袅登楼,施礼道:“吴大官人极想面见谷爷,不知谷爷意下如何?”

谷缜一碗面吃得稀里哗啦,挥手道:“今日免了,来日再说。”那女子不觉面有难色,踯躅半晌,方才下楼。不一阵,楼下马蹄声响,如风去得远了。

陆渐叹道:“谷缜,你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人家对你必恭必敬,又送了你这么多东西,你却连面也不见一个。”谷缜喝光一碗酒,笑道:“陆渐,你瞧了这些事,不觉得奇怪吗?”陆渐苦笑道:“我见怪不怪了。”

谷缜笑道:“好个见怪不怪。”又饮一碗酒,抹去嘴角酒渍,“你不知道,四年前吴朗月还是我手下的伙计,如今却是一跺脚便震动三州八府十六县的狠角色。这些人财大气粗,狡计百出。我这两年囚于深狱,他们无人管束,就如出笼的猛虎、断锁的蛟龙,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你当他的东西好吃好用吗?他给你万两黄金,他吞没的黄金,少说也有三万两;他给你明珠十斛,他污掉的明珠,少说也有八斗;至于美人香车,华服佳馔,那都是叫人神魂颠倒、晕眩迷糊的玩意儿,你一旦陷进去,还有狗屁工夫跟他算账?”

他顿一顿,笑眯眯地说:“吴朗月百般讨好求见于我,难道因为老子生得好看?哈,只因我若见了他,便算是既往不咎;我不见他,他就麻烦大了。可是我收了他的车马美酒,也就是说,以前的事虽不一笔勾销,却可以从轻发落。即便如此,吴大官人今晚也睡不好觉了。”

陈双得忍不住叹道:“谷爷年纪轻轻,竟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谷缜笑容一敛,淡淡说道:“那只因为吴朗月之流,纵然多财善贾,却是手中有钱,心中也有钱。唯独我手中有钱,心中无钱。心中有钱,易为金钱所驾驭,沦为钱奴;心中无钱,便可以钱为奴,驾驭天下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