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擂台上(一)(第2/3页)

这样,待了半个时辰光景,有许多庄客,七手八脚在擂台下正中和左右两面的空地上,用大铁锤,打下两行木桩,再用极粗草绳,沿着两行木桩一拦,拦成台下正中和左右两面三条走道,是预备三面芦棚内各路好汉由棚内上台的,拦好绳栏以后,一个庄客上台去,手上擎着一面铜钲,当!当!当!敲了几下,便走下台来,铜钲一响,台下闲汉们便喊着:“开擂了!开擂了!”南北两头进出口,立时像潮水般,涌进许多人来,一霎时,台下各面绳拦外立满了人,各座芦棚内,也黑压压的坐满了,这时,再想找寻铁脚板七宝和尚,也无从找起,因为岷江棚内高一头、低一头的人们,也坐满了,如果躲在人家背后,便无法瞧出来。各面芦棚都满满的,只有正中杨展瑶霜坐的棚内,依然是这几个人。杨展书僮,从棚后拉开一点芦篷,钻将进来,悄悄在杨展手上,塞了一个纸团,杨展瑶霜暗地把纸团舒开,只见上面写着:“今日不但华山邛崃两派之争,尚有虎面喇嘛对头,隐伏一旁,定有好戏可看。”下面署了个“七”字,便知是七宝和尚写的了。

片时,从擂台后身西面,走上一个魁伟汉子,大踏步直到东面台口,这汉子长得高额深目,浓眉大鼻,面上青虚虚的一脸杀气。没有胡子,大约四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华服,腰上束了一条青丝鸾带,下面灯笼裤,薄底快靴,左手托着两个光亮的大铁球,俗名英雄胆,在掌心里搓得当啷啷乱响,滴溜溜乱转,这汉子到了擂台口,把两枚英雄胆往怀里一揣,向四面一抱拳,大声说道:“各门各派诸位老少师傅,各位乡里乡亲,在下黄龙承各位老师傅抬举,委办本年秋季擂台,还有一位老师傅,也是和在下合办擂台的主持人,诸位当然有个耳闻,便是鼎鼎大名的蛇人寨虎面喇嘛。”他说到这儿,干咳了一声,一对鹰眼,恶狠狠的向对面棚内杨展瑶霜盯了几眼,又开口说道:“我们四川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有的是高人。所以每年擂台上,都出几位鳌里夺尊的成名英雄。本来么,好练的,访求名师益友,不论三九三伏,下了二五更的功夫,为的是成名露脸,工夫不亏人,不论哪一门,哪一派的传授,都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凡是到场的诸位,不论男女老幼,自问有几下子的,都可上台来,切磋切磋。常言道,人不亲艺亲,擂台上较艺,行家看门道,里巴瞧热闹,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不用说自己出手,便是袖着手瞧,瞧各门各派的真功夫,也是万两黄金买不到的机会,今天是擂台第四天,过去的三天,因为路远一点的各位师傅,还没有到齐,未免减色。

今天可不同了,诸位只要瞧插旗子的棚内,岷江涪江沱江的成名师傅差不多都到齐了。不插旗子的棚内,和台下乡亲们,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更不知有多少高人在内,诸位今天可真赶上了,也许有一位说:‘你黄龙往常也有个小名头,你先露几手吧。’诸位不要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可不敢这么狂妄,在下又是地主,总得敬客,现在闲话少说,在下赶快退下去,请各位师傅上场诸位慢慢上眼罢。”说罢,又向四面一抱拳,伸手把怀内两枚英雄胆掏出来,当啷啷一响,转身便走,不料远远地有人怪声怪气地嚷道:“黄龙臭贼,你等着,有你的乐子!”台上黄龙一转身,瞪着眼向远处搜寻,嘴上喊道:“哪一位开玩笑、有本领上台见高低,骂街可不许。”黄龙一讲话,半晌也没有人答理。谁也听不出发话的人在哪儿,黄龙没法,满面杀气地退下台去了。

擂主小神龙黄龙,交代了开擂的几句过场。下台以后,便见左面插沱江旗棚内,窜出一个一身青的大汉,年纪不过三十左右,腰阔膀圆,挺胸扎臂地从绳栏内走上擂台。在台口一抱拳,犷声犷气的说道:“在下姓刁行四,同道抬爱,都叫我一声铜头刁四,因为我练过几年油锤贯顶,庄稼笨把式,不算甚么,昨天在台上,也会了几位高人,居然受不住我铜头,被我得了彩,今天可不比昨天,我这笨把式,当然进不了在场老师傅的法眼,不过好戏在后头,我先来唱一出开场戏,我说哪位老师傅上台来,赐教几手高招儿,姓刁的接你几下。”铜头刁四话音方绝,台下便有一个嫩嗓子接口道:“喂,吊死鬼(刁四谐音),小师傅上去和你玩几下。”嗓音未绝,哧的从人堆里飞起一条人影,像飞鸟般掠过众人头上,落在台上。大家定睛细瞧,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头上一蓬乱发,满脸污泥,只剩了一对滴溜溜的圆眼珠,一身七钉八补的短袖衣裤,腰上束着一根草绳,下面露着半段泥腿,赤着脚,报着一双烂草鞋,简直是个小叫化子。台下的人们,个个称奇道怪,心想这小叫化穷疯了,只要看他饿得麻楷似的两条小手臂,瘦得鹭鸶似的一对小泥腿,和金刚似的铜头刁四一比,一高一低,一壮一弱,不用交手,压也把小叫化压扁了。在台下看客们替小叫化担心之际,台上的铜头刁四也觉得上台的小叫化,太古怪了,瞧他飞上台来的身法奇快,这一手,自问便办不了,但是瞧他小小年纪,长得一身皮包骨的小骨架子,能有多大能为。照他这副骨架子,自己一个指头,也把他戳倒了,故意说道:“小孩子上来干什么,我会的是高人,谁和你小叫化一般见识,便是胜了你,也被人耻笑。你快下去,到外面去讨点残羹冷饭,治饱了肚子是正经。”小叫化一对小眼珠,骨碌碌一转,露出一副雪白细牙,哈哈笑道:“刚才黄擂主说过,不论男女老幼,有几下子都可上台,并没有说,小孩子小叫化不准上台的话,你是狗眼看人低,我还对你说,我本来无心上台,昨天在台下,瞧见有一位初学乍练的庄汉,被你冷不防用头锋冲下台去,连跌带伤,十九性命难保。像你这样恃强逞凶,欺侮庄稼老实人,俺便不服。闲话少说,来来来,小爷试试你这颗狗头,究竟是铜的,还是肉的。”铜头刁四被小叫化说得气贯胸膛,大喝一声:“你自己找死。”便在这一喝声中,窜到小叫化跟前,微一矮身,左掌一晃,右拳疾出,向小叫化左肩捣去。小叫化身法奇快,右肩一甩,身子随势向左一转,人已到了铜头刁四身后,右腿一起,便向铜头刁四屁股踹去,铜头刁四一拳捣空,用力太猛,身子向前一冲,如果被小叫化这一脚,实磴磴踹上,准得来个狗吃屎,幸而铜头刁四一拳落空,便知不好,慌不及右腿一上步,硬把身子转了过来,才算闪开一脚之厄,可是崭新的青布灯笼裤,屁股蛋上,已印上了小叫化烂草鞋的泥脚印,这一来,小叫化和铜头刁四,已经互换了个地位,铜头刁四转过身来,眼珠通红,恨不得把对面小叫化一口气吞下肚去,小叫化并不出手进攻,笑嘻嘻地立着,向铜头刁四招招手,笑道:“吊死鬼,不要忙,我等着你看家本领铜头哩。”铜头刁四被他逗得气冲牛斗,火杂杂又赶了过去,这回存了一力降十会的主意,拳头像雨点般擂了过去,无奈小叫化身子像旋风一般,不但不还手,连招架都不用,只一味闪转腾挪,滴溜溜围着铜头刁四乱转,铜头刁四像疯牛一般,把一对油钵似的拳头抡圆了,四面乱冲,一下也没有摸着小叫化的身子,闹了个晕头转向,汗流气促。忽然一眼瞧见小叫化身子立定了,而且正立在台口,铜头刁四以为这机会不可错过,而且一下子想制小叫化于死地,把头一低,一下腰,脚跟用力,莽牛触篱,连头带身子,整个儿向小叫化身上撞去,不料小叫化只一闪,又撞了个空,去势既疾,用的又是全身力量,屁股后面,似乎又被小叫化送了一脚。身子如何还留得住,箭头一般,射了出去,铜头刁四这一下,罪可受大了,整个身子,飞一般冲出台外,直跌出一丈开外,落在台下正中走道上,面皮都已抢破,而且一时竟爬不起来,值台的几个庄汉,忙赶过来,把铜头刁四扶起来,搀回棚内,治伤止血不提,这时台下的人,都注意跌下来的铜头刁四身上,再抬头向擂台上看时,小叫化踪影不见,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