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第3/16页)

面馆的陈设当然很简陋,除了中午和晚上卖面之外,也卖一些简单的早点,有一种很油腻的菜合子,不是肠胃特别好的人,很难消化得了。

现在正有一位客人坐在靠门的位子上吃早点,一碗菜汤面喝了大半碗,两个菜合子却只吃了小半个,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这个人穿的也跟这个简陋的面馆不太相配的,他的衣着虽然不能算华贵,可是剪裁和料子都很好,头上戴一顶马连坡大帽,紧紧盖在眉毛上,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脱下,好像不愿让人见到他的真面目。

可以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鼻子、嘴和手。

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他的嘴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倔强坚毅的感觉,而且通常都是闭着的,显见得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应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不过是骨节比较大一点。

从这几方面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相当体面英俊,而且相当有个性的人。

这么样一个人,这么一大早,到这个简陋的小面馆来干什么?面馆的对面,是一堵高墙,窄门紧闭,很少看见有人出入,甚至连人声都听不见,高墙内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那就更令人猜不透了。

面馆里这个少年的注意力,就好像完全集中在这幢巨宅上。

他甚至好像就是为了这幢巨宅才到这里来的。

吃过早点,东方才刚刚现出鱼肚白的颜色,四方远远传来鸡啼,青石板的路上有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乳白色的浓雾也刚刚从地面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窄门“吱嘎”一声开了。

大概是因为不太有人出入的关系,所以窄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是嘶哑而干裂的,宛如一个人垂死时的呐喊。

从窄门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却是生气蓬勃,精神抖擞,不但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而且容光焕发,满面红光,好像刚做过一件非常得意的事。

这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华丽至极,五十左右的年纪,还是保养得很好,显见得一向都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窄门刚开,就有一顶青衣软轿急奔而来,人走出门,软轿已经到了面前,窄门关上,轿子已经去远,转眼间,就转出了这条长长的窄巷,走得看不见了。

轿子和人的配合,真是好到极点,就好像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一样。

高墙耸立,庭院深深,又恢复了昔日的神秘与宁静。

神秘,最重要的是神秘。

不但这一户巨宅充满了神秘,这个装饰华丽富有的中年人,也显得非常神秘。

他看来应该是一位到处受人欢迎的豪商巨富,可是他刚才的样子,却像是个小贼。

轿子一走,面馆里的少年立刻也跟着站起来,放下筷子,留下面钱,很快地走出门,跟随着轿子走出窄巷。

他的脚步轻健。

他放下筷子时,也和别人一样,是放在碗的旁边,只不过他放在面碗的左边。

这个少年是用左手拿筷子的,是个惯用左手的人,这种人杀人时,用的通常也是左手。

讯 问

卖面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耳目已经有点不灵了,说话也不太清楚,就像是大多数这一类面馆老板一样,经过了艰难困苦的一生,既没有产业,也没有亲人,到老来还是同样艰难困苦,你怎能希望他对一件事,看得清楚,说得明白?但他却是唯一“看见了”的人。

钱月轩被刺杀的那一天凌晨,唯一看见过他的,就是这个耳目口齿不清的老人。

唯一看见过那个少年的人也是他。

有关那一件轰动一时的谋杀案,他不但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要问那件谋杀案,就只有问他。

总捕邢锐的刑间,邢锐和老人的对答,旁听者凌玉峰和那个很有威严的中年人。

邢总问:“那天你的店好像很早就开门了,平常你都那么早开门的?”

老人说:“是的,一个人的年纪大了,知道自己能活的时候不多了,起床就会比别人早一点。”

邢总问:“那么早你的店里就已经有了客人?”

老人说:“是的,平常客人来得也没有那么早,这位客人特别了一点。”

邢总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说:“是个很体面的年轻人,吃得不多,给的小账却不少。”

邢总问:“他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人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动作好像比别人利落一点,吃东西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就好像……就好像牛一样,随时都准备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再吃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