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幔中傀儡(第3/13页)

柳鹤亭只觉心底一股热血上涌,再无疑惑之处,“噗”地反身拜倒,大喜道:“老前辈您是恩师故友,请恕弟子不知之罪。”

威猛老人仰天一阵长笑,静夜碧空,风吹林木,他笑声却是愈笑愈响,愈响愈长,直似不能自止。柳鹤亭与陶纯纯对望一眼,转目望去,忽见他笑声虽仍不绝,面颊上却有两行泪珠滚滚落下,流入他满腮银白的长髯中。

于是他也开始听出,这高亢激昂的笑声中,竟是充满悲哀凄凉之意。四周众人虽看不到他面上的泪珠,但见了他此等失常之态,心中自是惊疑交集。

虬髯大汉大喝一声:“师父!”挺腰站起,却忘了右腿已被人家点中穴道,身形离地半尺,“噗”地却又坐回地上,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双手在地上爬了几爬,爬到他师父膝下。

威猛老人的笑声犹未停顿,却已微弱,终于伸手一抹面上泪痕,仰天道:“故友,故友……”一把抓住柳鹤亭的肩头,“我边万胜岂配做他的故友……”语声未了,泪珠却又滚滚落下。

柳鹤亭愕然呆立,心中虽有千言百语,却无一字说得出口,直到此刻为止,他既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来历,更不知道他与师父间的关系。

只见那虬髯大汉抱住这老人的双膝,仰面不住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怎地了……”

威猛老人笑声一顿,垂首看了他一眼,忽地俯身将他一把拉起。陶纯纯玉掌微拂,轻轻拍开了他的穴道,却听威猛老人夹胸拉着他的弟子,缓缓问道:“我若遇着十分困难之事,教你立时为我去死,你可愿意么?”

虬髯大汉呆了一呆,挺胸道:“师父莫说教我去死,便是要教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老人长叹一声,又道:“生命乃是世上最可贵之物,你却肯为我抛去生命,为的什么?”

虬髯大汉张口结舌,又自呆了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师父待我,天高地厚,我为师父去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我……我总觉师父什么事都不教我做……我……我……反而难受得很……”伸出筋骨强健的大手,一抹眼帘,语意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人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仰天又道:“你虽然从我习武,我也待你不薄,但这不过只是师徒应有之义,怎能算得上是天高地厚之恩?你却已肯为我去死,有一人待我之恩情不知要比我待你深厚多少倍,但直到今日,我除了心存感激外,从未能替他做过一丝一毫的事,你说我心里是否也要比你难受千万倍呢?”他说到后来,竟然也是语气哽咽,不能继续。

柳鹤亭抬手一拭脸颊,手又落下,微抚衣襟,再抬起,又落下,当真是手足失措,举止难安。他此刻已从这老人的言语之中,听出他必对自己的师父深怀感激之心,详情虽不甚清,大略却已了然,但面对这般一个热情激动的老人,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言语,他想来想去,却仍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这老人突地转过身来,缓缓说道:“四十年前,我年轻气盛,终日飞扬浮躁,自以不可一世,终于惹下杀身之祸,我那恩兄却为我……为我……唉,自此以后,我便终年追随在他身畔,希望能让我有机会报答他那一番恩情,哪知……唉,我非但不能报恩,却又不知为他惹出多少烦恼,他却始终待我有如手足家人,直到他临隐之际,还不断地为我担心。恩兄呀恩兄,你此刻已有传人,心愿已了,你可知道你这不成材的边二弟,却将要对你遗憾终生么?”

陶纯纯嘴角含笑,眼波一转,轻轻说道:“施恩者原不望报,望报者便非恩情。你和他数十年相交,若始终存着这分报恩之心,他若知道,说不定比你更要难受哩!”

老人神情一呆,凝思了半晌,目中光芒闪动,亦不知心中是喜是恼,木立良久,亦是举止不安。

柳鹤亭悄悄走到虬髯大汉身侧,悄语道:“令师的高姓大名,不知兄台可否见告?”

虬髯大汉浓眉一皱,似是十分诧异,皱眉道:“你连我师父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柳鹤亭见这大汉腰粗背阔,生像威猛,满面虬髯,目光灼灼,但言行举止,却有如垂髫幼童,忍笑低语道:“令师虽与家师相交已久,但小可却是初次见面……”

虬髯大汉接口道:“我师父方才还说与你十余年不见,想必是十余年前已经见到过你,你怎地却说是初次见面,难道你要骗我么?”

柳鹤亭暗中苦笑一声,说道:“十余年前,我年纪尚幼,纵曾拜见过令师,也记不清了。”

虬髯大汉上下打量了柳鹤亭数眼,口中“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不住颔首,道:“是了,是了,十余年前,你不过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忽地觉得自己所说的话甚是幽默风趣,忍不住又重复一句,“你不过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终于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附在柳鹤亭耳畔,轻轻说道,“我师父说起话来,虽然一板一眼,但我说话却是风趣得很,有一日开封中州镖局,几个镖头,不耻下问地来拜访我师父,我师父恰巧有俗务去游山玩水了。我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地出去与他们应酬,和他们说了半天话,直把他们几个人都说得弯腰捧腹!几乎要笑出眼泪,还有一次……”他挺胸凸腹,侃侃而言,言下极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