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衫侠少(第4/13页)

转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为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酒,端起来,又放下去,终于又仰首喝干了。于是这间小小酒铺里,又响起他狂放的笑声,酒使得他忘去了许多烦恼,他觉得自己又重回到关外的草原上,跃马驰骋放怀高歌了。

门外一声马嘶,“入云龙”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壶,齐都倒在一只海碗里,踉跄着又走出了门,走到那匹瘦马的旁边,将酒碗送到马口,这匹马一低头,竟将这么大一碗酒,全都喝干了。

金四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空碗,远远抛了开去,大笑道:“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却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左手一带马缰,翻身上了马。

这匹昔日曾经扬蹄千里的良驹,今日虽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驹伏枥,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昂首一阵长嘶,放蹄狂奔了起来。马上的金四狂笑声中,但觉道旁的林木,飞也似的退了回去,冰凉的风,吹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这种感觉,他已久久没有领受到了。

于是他任凭胯下的马,在这已经无人的道路上狂奔着,也任凭它奔离官道,跃向荒郊。

夜,愈来愈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静的,只有马蹄踏在大地上,响起一连串响亮的蹄声,但是——

这寂静的荒郊里,怎地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箫声,混合在萧索的秋风里,袅袅四散!

更怪的是,这箫声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这匹狂奔着的马,也不禁顺着这阵箫声,更快地狂驰而去。

马上的“入云龙”金四,像是觉得天地虽大,但均已被这箫声充满了,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别的。他的心魂,仿佛已从跃马奔驰的草原,落入另一个梦境里,但觉此刻已不是在萧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的,只是暮春时节,那混合着百花香的春风,天空碧蓝,绿草如茵——

马行也放缓了下来,清细的箫声,入耳更明显了,“入云龙”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勒住马缰,游目四顾。他那张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

四下林木仍极苍郁,一条狭窄的泥路,蜿蜒通向林木深处。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为在这里,他曾遭受过他一生最重大的变故。

林中是黑暗的,他虽然无法从掩映的林木中,看出什么,但是他知道,前面必定有一块空地,而在那块空地上矗立着的,就是那间神秘铁屋。于是,他心的深处,就无形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悚栗,几乎禁不住要拨转马头,狂奔而去。

但是那奇异的箫声,却也是从林木深处传出来的,箫声一转,四下已将枯落的木叶,都像是已恢复了蓬勃的生气。

“入云龙”枯涩而惊恐的心田里,竟无可奈何地又泛起一阵温馨的甜意,儿时的欢乐、青春的友伴、梦中的恋人,这些本是无比遥远的往事,此刻在他心里,都有着无比的清晰。

他缓缓下了马,随意抛下马缰,不能自禁地走向林木深处,走向那一片空地——

月光,斜斜地照了下来,矗立在这片空地上,那黝黑的铁墙,显得更高大而狞恶了,铁墙的阴影,沉重地投落了下来。

然而,这一切景象,都已被这箫声融化了。“入云龙”惘然走了出来,寻了一块大石坐下,舒适而懒散地伸出了两条腿。他几乎已忘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筑物,就是那曾吞噬了不知几多武林高手的性命,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吐出来的铁屋。

箫声再一转,温馨的暮春过去了,美艳的初夏却已来临,转瞬间,只觉百花齐放,彩蝶争艳,而那吹箫的人,也忽然从铁墙的阴影中,漫步出来。一袭深青的罗衫,衿袂飘飘,在月光下望去,更觉潇洒出尘,却竟是那神秘的华服少年柳鹤亭。

“入云龙”金四在心中惊呼一声!身躯却仍懒散地坐在石上,缓缓抬起手,扬了扬,只因为他此刻已被箫声引入梦里。

柳鹤亭眼中涌出一丝笑意,双手横抚青箫,梦幻似的继续吹弄着,目光抬处,望到那一堵铁墙上,铁墙里仍然是死一样的静寂。

“奇怪,这里面的人难道没有耳朵吗?”金四在心中暗骂一声,此刻他已知道这华服少年柳鹤亭,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富家公子,却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侠少。虽然他的来历,仍是个未解之谜,但他此来的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这箫声该能引出这屋里的‘石观音’呀!假如‘石观音’也和我一样是个人,也有着人的感情的话,除非——哼!她不是个人。”

金四变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却听得箫声愈来愈高亢,直欲穿云而入,突又一折,袅袅而下,低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