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奇兽异

月华清美,碧空澄霁。

皖南黄山,始信峰下的山崖巨石,被月色所洗,远远望去,直如青玉。草色如花,花色如琼,正是造物者灵秀的胜境。

秋意虽已侵人,但晚风中仍无凛冽的寒气。山坡下陡然踱上一条人影,羽衣星冠,丰神冲夷,目光四周一转,忽地回首笑道:“孩子们,江南水秀山青,现在你们可知道了吧?若不是为师带你们离开捆柱一样的家,恐怕你们一辈子也无法领略这些仙境。”

话声虽清朗,但细细听来,其中却有一种令人悚栗的寒意。

他话声一落,后面立刻有几声低低的回应之声,接着又走上三个稚龄的童子,梳着冲天辫子,一眼望去,俱是满脸伶俐之色,六只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一眨的,宛如星光。

其中一个穿着黄衣的童子,目光朝那掩映在月色云海里的山峰一望,两只明亮的大眼睛转了两转,也自开口笑道:“师父,你老人家是不是就住在上面的山顶?为什么不带徒儿们快些上去?这里的风景虽然好看,可是等我们学好本领,再看也不迟。”

那道人哈哈一笑,笑声方住,忽地面容骤变,微撩道袍,左手一揽那黄衣童子,右手微抄,将另两个童子也抄在怀里,脚尖顿处“嗖”的一声,颀长的身躯,倏然向山路左侧的一处山崖掠去,宽大的道袍凌空而舞,却不带丝毫风声。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

这深山里此刻似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闻山风簌簌,秋虫低语。

但你若耳力倍于常人,你就可以听出已有笑语之声随风而来,而且来得极快,霎眼间,已有三条人影掠上山坡。

当先一人,也是一个垂髫童子,却穿着一袭长衫,像是一个廪庠中的童生,但身手却甚快,竟似武功已颇有根基。

后面两人,一男一女,虽是飞身急行,但步履之间,望上去却是那样安闲从容。男的身材不高,年纪已过中旬,但神采飞扬,眉目之间,正气逼人,却是令人不禁为之心折的男子汉。

女的方只三十许人,体态婀娜,眉目如画,左手轻轻挽住那男子的右臂,纤腰微扭,便已倏然掠过三四丈远近。

这三人一掠上山坡,危崖上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那羽衣星冠的道人面上,立刻泛起一丝冷诮的笑容,竟似隐含杀机。

那中年汉子一掠上山坡,也自放眼一望,左手轻轻扣住那美妇的纤手,微微一笑,将那只春葱般的柔荑往自己臂弯处一按,曼声笑道:“黄山阴岭秀,月华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还未寒。”

音节锵然,入耳若鸣,那美妇听了,却扑哧一笑,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子,上次和昆仑掌教对掌时,把人家的镇山掌法少阳八十一式稍微变化了一下,就用来对付人家,气得那三灵老道发下闭关十年的重誓,说不定从此呜呼哀哉,现在呢——”

她梨窝又浅浅一现,接着又道:“却把人家唐朝大诗人吟咏终南余雪的诗句,改了改拿来吟咏这黄山秋色,夜咏阴灵若有知,怕不打你两个嘴巴才怪。”

两人方自笑语,先行的那垂髫童子忽地转过身来,一张清秀挺逸的小脸上,竟似略显惊慌之色。那美妇见了,微颦黛眉,问道:“长卿,什么事?”

那叫长卿的童子,伸手朝危崖后面一指,像是有些惊惶地说道:“妈,你听那面怎么忽然传来这些声音,是不是有些奇怪呀!”

这一对宛如临风玉树的璧人眉头各自微皱,果然听到危崖后面远远竟传来各种野兽的啸声,甚是凄凉,却又极为繁杂,其中还像是杂有虎豹豺狼之类猛兽的吼声,奔涌而来。

那中年汉子笑容便倏然收敛,凝神听了半晌,不禁诧道:“黄山虽绵延甚广,但这类猛兽,却并不太多,就是有出来觅食的,也是在日落前后,而且还是在丛莽偏僻之处出没。现在已是夜深,万籁早应全寂,怎会突然如此吼叫?”

此时这三人都已走到那危崖之下,就都停下脚步。危崖上的那个道人,以目示意,叫那三个童子都屏住声息,自己却不免也为这种凄凉离乱的兽吼之声大感惊异,面色也自异常凝重。

虽有秋风,但并不甚大。哪知瞬息之间,崖下忽地山风大作,呼呼作响,风声极为猛恶。但是山坡附近,这些人的来路一带,却仍然是风轻而柔,连树枝草木都没有什么吹动的迹象。

这一对夫妇,乃武林中的一代大侠,声名漫布宇内。这中年汉子卓浩然,自夜闯少林十八罗汉堂,笑挫昆仑掌教三灵道人,以腰中一柄灵蛇软剑,怒扫黑道中声名赫赫的阴山三十二舵之后,在武林中久已被尊为第一高手。

他年纪虽不甚大,但侠踪所及,关内关外,白山黑水,斜阳古道,小桥农舍,岱宗西秀,都早已畅游一遍,自是久惯山行。此时虎目四转,望见隔坡那面尘土飞扬,滚滚高起,上空天色,却仍然月华澄碧,群星闪烁,知道情形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