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抽 丝

01

四月十七日。正午。

济南城里还在大事搜索元宝和吴涛,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已越来越多,因为花旗门和官府都出了极高的赏钱,足够让人过好几年快活日子。

他们搜索的对象却正在神仙窝里蒙头大睡,居然像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的人,除了他们两位恐怕很难找得出第三个。

孙记属下的七十九家商号大门外都已贴上“忌中,歇业五日”的白纸,孙大老板的暴毙已经人人皆知,用不着再保守秘密。

真正应该保守的秘密是孙大老板还没有死。

大三元当然也没有开始营业,可是郑南园却在正午时匆匆赶来,因为他知道楼上来了三位贵客,他不能不接待的贵客。

来的是济南大豪花旗门的田老爷子父子和决心整顿丐帮,单手创立刑堂,令天下武林震动,在丐帮中操生杀大权的萧峻。

郑南园是走上楼的。

他也不是残废,他坐轮椅只不过因为纠缠折磨他已有多年的关节风湿。

他来的时候,楼上的雅室中已经摆上一桌极精致的酒菜,贵客已在座。

酒有三种,坛封刚启的是清冽而辛烈的贵州茅台,温和醇美而有后劲的江浙女儿红。

盛在金樽里的是孙大老板前天中午没有喝完的波斯葡萄酒。刚用井水镇过,金樽上还凝着水露。

田老爷子每种都喝了一杯,先喝过然后才说:“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他可以说这种话。

一个人的身份到达某种程度后,随便说什么别人都只有听着。

他说的话通常都不太好听,有时会令人哭笑不得,有时会令人大吃一惊,有时甚至会要人的命。

“我们也不是来吊丧的。”他又说,“因为你我都知道孙大老板根本没有死。”

这句话就狠得要命。

郑南园居然没有反应,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水晶杯里又加了一杯葡萄酒而已,刚好加满,一点都不多,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他的手还是很稳。

田老爷子眯着眼,看着他。

“你们昨天晚上大举搜城,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找那位装死而没有死的大老板,因为这样子找人是绝对找不到他的。”田老爷子说,“这样子找人只能找到些醉鬼小偷白痴。”

他说:“你们这么做只不过为了要让孙济城明白,你们已经发现死的不是他。”

郑南园在听,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在听塾师讲他根本听不懂的四书五经。

于是喝酒的田老爷子又喝了三杯酒,他的儿子也陪他喝了三杯。

“我们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田老爷子问的话永远都问在节骨眼上,“你们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

郑南园笑了。

“这句话其实是应该由我来问老爷子的。”

“可是现在我已经先问你。”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那么我就从头说起。”

郑南园首先也为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地啜了一口,然后才开始说:“孙大老板府上的卫士分为六班,分别由连根和丘不倒率领,最近我忽然发现丘不倒率领的卫士连续被他撤换了十三个人。”

田老爷子知道他绝不会说和这些事无关的废话,所以每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换走的是些什么人?新的是些什么人?”田老爷子问。

“被换走的都是得力的旧部,新来的都是些行踪诡秘,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陌生人,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

“你有没有在孙济城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

郑南园又说:“但是他忽然暴毙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他的死一定跟这十三个人有关系。”

“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开?”

“还没有。”郑南园道,“所以我将被丘不倒换走的旧部全找了回来,再配上另外十三个好手,要他们两个对付一个,去对付那十三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客,不管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你做得对。”田老爷子表示赞许,又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郑南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十六个人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的人呢?”

“就在楼下藏酒的地窖里。”

“每个人都在?都没有走?”

“二十六个人都没有走。”郑南园淡淡地说,“恐怕永远都不会走了。”

永远不会走的只有一种人。

死人!

02

阴暗的地窖,用白布单覆盖着的死尸排列得比酒还整齐。

郑南园跟随在田老爷子身后:“我一直没有将他们入殓,只因为我早就想请老爷子到这里来看看他们。”

他掀起尸体上的白布单,地窖里混浊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一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一条关节已被拗拧扭曲的手臂,手肘的关节已破碎,喉结也已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