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四折 多情却似总无情(下)(第2/4页)

卫清樱有月余没见到秦裳,看他容色憔悴,眼睛下两抹青痕,不复往日飞扬跋扈的小太岁模样。她有些不忍,却不好说什么,只朝他笑了笑。

秦裳见她的神情不似那日决绝,心中一喜,道:“樱姐姐,好久不见,你好么?我,我……”

“我很好。”卫清樱温和地道:“也希望你好。”

秦裳的喉咙哽了一下,片刻方道:“樱姐姐知道吧?八棱池边的枫林就是百年前神刀门的冼海声与先祖决战之地,我今日是特地来凭吊的。我想,那卫新咏别号茉莉姬,该是个和茉莉一样娇小芬芳的姑娘,不知何以有这样大的勇气,舍身化解神刀门的绝招‘和光同尘’,替先祖赴死。”

卫清樱一向当秦裳是个惫赖的没有长性的孩子,但现下他正经说话,她也就认真作答:“并非人人都会萌生这么激越的感情,遇到这么极端的选择。生与死,得与失,幸与不幸,只有身在局中的先祖知道,不是咱们坐在这儿悬想一下就能明白的。”她顿了顿,“以身相殉是真,细水长流也是真。对我来说,遇见萧铁骊,与他结发为夫妻,牵手过一世,这样就够了。”

她这样毫不掩饰地昭告自己的心意,是要绝了秦裳的痴想。秦裳眼神一黯,失神片刻,对观音奴道:“夜来也是神刀门弟子,你怎么看?”

观音奴坦率地回答:“我相信灵魂不灭,也相信轮回转世,然而下一世的我终究不是现世的我,所以现世就要努力活着。皓岩是我这辈子的伴,我俩的命连在一起,分不出孰轻孰重。我不会因为爱恋他而轻贱自己,也不会因为贪恋现世而放弃他。性命和皓岩,两样我都要。”

秦裳怀着恶意追问:“若不能两全呢?”

“如果不能两全,需要舍弃自己来保全皓岩,我真的不敢夸口,说自己有茉莉姬那样的勇气。”观音奴干脆地道:“小舅公,我觉得平日里琢磨这个既无益,也无用。真遇到那种情况,自然会有决断。”

沈皓岩正握着竹筷,耐心地拨开重阳糕上的石榴籽和银杏果,挑出松子放进观音奴的瓷碟。听她这样讲,他并不见怪,微微一笑道:“相识是缘,相守是更大的缘,该当珍惜而不是计较。命也好,情也罢,难道真要放到秤上称出你有六斤三两、我有九斤七两才舒服么?命无谓轻重,众生平等;情无谓深浅,贵在专心。当然,世间有长相守,也有求不得。若不能两情相悦,勉强求来也是孽缘,伤人复伤己。”这是他中秋夜痛定思痛后的一番心得,也存了规劝秦裳之意。

秦裳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狂热,声音似槛外秋水一般清冷:“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就不遮遮掩掩地说话了。十三岁时我便立誓,今生非樱姐姐不娶。然而她已觅到良人,我再不甘心,也只能放手。只盼樱姐姐在异国相夫教子时,偶尔会想起我,信我爱慕是真,牵挂是真。日后樱姐姐有什么差遣,以这玉佩为凭,秦裳必定竭尽全力,虽死不辞。”

一席话说得卫清樱动容,接过玉佩向他致谢。那玉佩莹白如脂,雕工细腻,刻的是前朝画家周昉独创的水月观音像,眉目温婉、嘴角含笑的样子却似卫清樱,委实用心良苦。

秦裳能够释怀,席间气氛便轻松起来,开宝寺的素斋也确实美味,四人有说有笑地吃到一半,观音奴突然丢下筷子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瞌睡来了有枕头。”两句不相干的话说得大伙儿糊涂,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八棱池的拱桥上行来一个怪异的四人组合,缠头巾的玲珑美人和披袈裟的清逸和尚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两位精壮的党项武士。

沈皓岩的眼神一触到卫慕银喜便收了回来,见观音奴站在窗边,整个人如同出鞘之刀,锋芒毕露,不禁想:“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孰料观音奴唤住没藏空,隔着八棱池寒暄一番后,竟将那四人请进了斋院。

沈皓岩让小沙弥加座添菜,小沙弥嘟囔道:“公子的朋友未免也太多了,来了一拨又一拨。今日斋院挤成这样,咱们真是招呼不过来了。”

观音奴闻言,回头道:“好啰嗦的和尚,你加还是不加?”她心中存了强夺青罡风的念头,神情言语便不自觉地凛冽起来。小沙弥瑟缩一下,结巴道:“加,加,这就去加。”

两位党项武士站到卫慕银喜身后,不敢与主人同座。银喜不懂汉话,闷闷地坐在那儿,看看没藏空,瞪瞪观音奴,神情好似一只闹别扭的猫咪。她戴着一挂由颈项垂至腰腹的琥珀璎珞,白皙的手握着橘红的琥珀挂件,反复地摩挲琥珀上浮雕的吉祥莲花纹,手指与琥珀一般莹润,流露出一种略显神经质的女性美,一种很惹男人怜爱却易招女人反感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