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人之不二法门

九宫山腰,树影青翠,和风袭人。

一瀑飞流直下,水花四溅,水声隆隆。间中却仍隐有一线琴音袅袅传来,和着草香水汽,正是一卷如画仙境。

二人安坐于瀑边亭台,悠闲品茹,纹枰对奕。

要知下棋最重静心,这二人竟然对如雷的水声充耳不闻,这份定力着实令人吃惊。

棋局正值紧烈处,左首一人乃是一老僧,面色凝重,手中一枚白子,却沉吟迟迟不落。

右首边是一位五十余岁虬髯汉子,面若古铜,一脸沧桑之气,虽是专注棋局,顾盼间却是豪气逼人。“大师此子一下,只怕便是黑方疲于奔命之势,为何迟迟不落在盘上,敢是要放我一条生路吗?”虽是无意间轻言相询,语音却是直透过水声朗朗传来,显是内功精湛。

老僧蓦然抬头,眼望山间白云深处,“只因我突然感觉到你今天必然要败!。”

大汉耸然动容,“六语大师每天只说六句话,第一句便是如此惊人?”

那老僧乃是华山掌门无语大师的师兄,一向云游天下。无语大师练成闭口禅,几十年来不发一言;六语却是修习“苦口婆心”大法,虽不比乃师弟的终日不语,却亦是惜字如金,每日最多只说六句话,是以法名六语。

六语笑而不答,起身拂乱棋盘,拱手端茶,一饮而尽。

大汉若有所思,喃喃念道,“将败未败,正是置之死地之时,黑方未必没有反扑之妙着,大师竟然自信的不给我扳平的机会吗?”

“虫施主太过执迷胜负,跳出棋局方为豁达人生。”

“我只不过欲做那棋局点睛之手,妙手虽是偶得,却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实不愿中途半端,只得继续执迷了!”

六语咄然大喝,山谷回声,“世间执迷之人何其之多,赢了胜负却输了人生!”

大汉掌按棋盘,已纷乱的黑白子竟然一分为黑白两堆,界限分明。却是神色不改,仰天长笑道,“大师之言似实还虚,似拙实巧。今日携茶上山,得闻大师手谈诤语,虫不悔矣!”

那大汉正是名动天下的虫大师,一向笑傲天下,狂放不羁。

虫大师惊世绝才,一生浸淫武棋茶三道,偶逢六语大师,二人虽是僧俗两道,却是以棋会友,竟成莫逆。

数年前明将军征民大修将军府中啸月宫,劳命伤财。华山掌门无语大师为民请愿,自破修习多年的闭口禅功,直谰当今圣上,却是惹怒了将军,华山派自知不敌将军的势力,为避免不必要的刀兵,华山诸门人零星分散于各地,无语大师云游天下,六语大师亦退隐九宫山。

虫大师爱棋成癖,却是对手难逢,好不容易得知了六语大师的下落,这才来九宫山先是以亲手所烹之茶请动六语,方始寻得与六语奕棋的机会,却不料冥思苦虑之际六语拂乱棋盘,虽是隐隐棋差一着,却是不能尽兴;闻得六语禅机,心中若有所悟,知道在这位得道高僧眼中自己杀气太重,已是与纹枰论道之举大相径庭……

但虫大师乃生性洒脱之士,拿得起放得下,心中犹在回想着适才盘上的精妙,却先给六语斟满茶杯,一时茶香四溢,“得闻教诲,虫先敬大师一杯。”

恰恰一阵山风吹过,那丝琴音似是随风转向高亢,若隐若现……

六语端杯浅尝,掷杯于案,眼望山路来处,微笑不语,恍如洞悉了天机。

山道间急速行来一道人影。

虫大师对着山路上缓缓传声发话。“来者何人?”

一位头扎红巾的青年匆匆行来,手提一长形木盒,对着大汉低首施礼,“裂空帮沉香堂堂主周方令,奉家师夏天雷之命拜见虫大侠与六语大师。”

虫大师见周方令行色苍惶,满面风尘,以一堂之主的身份前来,心知必是发生了大事。“周小侄免礼,有话便直说吧!”

六语突然扬声说出了今天的第四句话,“老衲突然闻到一丝血腥味。”

虫大师转头看向六语,他知道六语身处佛门,修习明慧功,最有灵觉,如此一说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心中突然也涌起一种怪异的念头,分明感觉到有人在旁窥视,却偏偏捉不住什么要领。

虫大师身为白道第一杀手,本就对这种暗伏最是拿手,此时凝神细察,偏偏身边除了几人却是没有一点其余生命的迹象,心中不禁有些迷惑起来。

周方令放下手提的木盒,缓缓打开,赫然露出舒寻玉的“流苏钩”!

虫大师全身一震,脸色一变,“寻玉莫非有了不测吗?”

周方令黯然点头。

琴音突然暗哑,“铮”的一声,竟是断了一根弦,然后寂然无声。

虫大师刹那间虎目蕴泪,一把抓起流苏钩,看了良久,面容这才再回复至古井不波,长吸一口气,沉声道,“韵儿,心可乱却绝不可形诸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