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店双雄(第2/8页)

这乍然一眼就如霹雳般一下启开了他初萌的情窦,只觉得那个小女孩的笑容既令人生气,又令人回想无穷、割舍不下。想到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出乖露丑,更是无地自容。以他素来的骄傲,此刻却觉得那小女孩清澈如一汪秋水的眼波令己自惭形秽,别说放下面子去搭话,就是想再看一眼都鼓不起勇气。 

伙计闻声跑上来:“客官有什么吩咐?”小弦勉强按下沸腾不止的心潮,一心要找回面子,将酒杯往桌上一顿:“我最喝不得劣酒,快换上最好的美酒来。你莫要藏私,我多给你些小帐便是。”

天下开酒店的伙计向来是认钱不认人,对小弦这个大主顾如何敢得罪。可那伙计见到小弦装腔作势的样子,虽是心知肚明这小孩子十分争强好胜,却仍是忍不住笑,勉力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小爷明鉴,这是本店最好的酒‘入喉醇’,小人怎敢藏私?”小弦见那伙计笑得可恶,更是生气:“呸!这也算是美酒?还叫什么‘入喉醇’,我看是‘入喉烧’还差不多。”伙计叫起屈来:“小爷有所不知,小店的酒在整个涪陵城都是大大的有名,只怕刚才是小爷喝急了,多喝几杯便能品出其中的好处来。”

小弦但觉肚中那道火线犹未退去,烧灼得胃里难受,如何敢再喝一杯:“你倒不妨说说有什么好处?”这伙计脸有得色,一指店中的招牌:“小爷可知道本店名目的由来么?”他平日给客人讲惯了,在此卖个关子,只道小弦亦会如其他客人一般追问一句“是什么由来”,然后便好继续说下去,若是讲得客人心痒,到时便可多挣点小费。缺不料小弦从小给人说书讲戏,对这些噱头如何不知,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伙计见小弦毫无反应,肚内暗骂,咳了一声,背书般念道:“此酒乃是取本店五百年老槐树下甘泉所酿,再埋于金沙江底汲天地之精气,十年方成,一旦开封,香飘全城,闻之欲醉,更是入口绵软,回味悠长,端的是当得起这‘入口醇’三个字。”他见堂中的客人均是听得津津有味,更是卖弄:“本店名为三香阁,这其中一香便是这‘入口醇’的酒香了……”

小弦尚未开口,却听那小女孩先问道:“还有两香是什么?”她的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娇柔,似是江南口音,语气间更是带着一种软软的糯音,十分好听。伙计见终有人问自己,大是得意,挺着胸膛答道:“本店特聘黄师傅为厨,一百七十六种大小菜肴无一不是精品,若是说到涪陵城中的菜香,当是以三香阁首屈一指。”小弦对这点倒是大有同感,一面点头一面望着几乎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几桌菜肴,连忙又吃了几口下肚。那伙计续道:“但本店最有名的一香却还不是这酒香与菜香,这最后一香么……”他说到此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却是那美人留香!”

西首那个番僧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定是这三香阁的老板娘艳名四播。还不快快请出一见,不知与我们的桃花妹子可有一比么?”他的汉语说得不伦不类,非常生硬,偏偏还中气十足,便如直着嗓子喊出来一般,震得小弦耳中嗡嗡作响。与他同桌的那个女子想必便是他口中的什么桃花妹子了,作状不依,笑骂道:“好个番秃,把人家比做开店的老板娘,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番僧嘿嘿一笑:“我的腿打是打不断的,不若让你来咬一口吧。”他的声音嘶哑,语意更是粗鄙不堪,听得小弦直皱眉头。

东首那戴着箬笠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蓦然转过身来,冷然道:“有女眷在旁,请大师言语自重些。”小弦见他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剑眉飘然入鬓,双目迥然若星,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心中暗赞了一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那番僧想是一向放肆惯了,听到那男子如此说,大怒起身,却被同座那青衫人一把拉住,悻悻坐回原位,口中犹是唠叨不已。

伙计生怕客人起争端,连忙对着番僧呵呵一笑:“客官说笑了,本店卢掌柜乃是六十老翁,老板娘亦是年过半百,哪会是什么美人。”小女孩恨恨瞪一眼那番僧,向伙计轻声问道:“那这个美人留香却是因何而来?”伙计手指堂中,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态,声音似也温柔了许多:“姑娘请看这幅对联……”

小弦一踏进酒楼便看到大堂正中所挂的那副对联,但当时饿得头昏眼花,却也没有在意。此刻听那伙计如此郑重其事,方抬眼细看,只见得那右联上写道:傲雪难陪,履剑千江水。左联上写的是:欺霜无伴,抚鞍万屏山。

小弦不甚懂书法的好坏,但这短短几字看在眼中,一股豪情和着酒意直冲上来,忍不住叫了声:“好”。那小女孩存心找茬般轻笑一声,仰首故意不看他:“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却也不像有的人不懂装懂,只能叫好却说不出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