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燕王篡位(第3/20页)

朱棣听了,终于忍不住胸中的怒气,板起面孔冷冷地道:“这是皇家的家务事,皇室自有道理,不劳方先生多虑。如今万民百官要俺登基,须得有一篇掷地有声的诏书明告天下,这篇诏书,非借重先生大笔起草不可。”他手一挥,从人捧了纸笔墨砚过来,放在方孝孺面前,摆明了要逼方孝孺动笔起草诏书。

方孝孺先不接笔,只是双目直瞪,目光中透出利刃般的锐气直逼朱棣。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渐趋平和,伸手接过那枝饱蘸浓墨的中楷硬毫,在纸上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字,然后将笔猛掷于地,大声道:“我死意已决,焉能为你草诏书以欺天下?”

朱棣看见“燕贼篡位”四个字,脸色突然转为死灰,面上肌肉不停抽搐,像是被彻底打败,又像是狂怒而不知所措。终于朱棣压抑着的一肚子怒气爆发了,他厉声道:“建文失政,就是败在他身边的奸臣之手,齐泰和黄子澄这两个奸贼都让俺灭了他们九族。俺敬你方孝孺的学问道德,这才以礼相待,求你草诏,你莫以为俺不敢灭你九族?”

方孝孺愈激愈犀利,冷笑道:“你便灭我十族,又奈我何!”

至此,朱棣的怒气突然转变为血腥的乖戾之气,他命人把方孝孺押入死牢,施以残酷的磔刑,并诛杀其全部族人。

屠杀一旦开始便再难止住,正所谓“杀红了眼”。朱棣凌迟处死了他最恨的几个建文大臣后,牵连入内遭杀害的族人多达数千人,少数“大奸臣”的家人即使逃过一死,活罪也难免:男的充军,女的送入勾栏瓦舍为娼;多有被折磨凌辱至死的,也有许多不堪折磨自行了断残生的。一时之间,南京城里城外每日鲜血淋漓,有如炼狱。

朱棣屠杀“仇敌”的同时,没忘了大大封赏有功之人。他深信为君之道,赏罚必须分明,罚过不可怠,赏功不可吝。不但靖难之战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如朱能、丘福等封了公,战死的张玉也追封了公,连降将张信、顾成等都封了侯;李景隆开城迎王师有功,保住了他的曹国公;最后投降的茹瑺也封了“忠诚伯”,只是“忠诚”二字就不知做何解释了。第一个为迎燕军想要提前打开城门的是徐增寿,遭愤怒的建文帝亲手斩了,朱棣追封他一个“武阳侯”。

在这疯狂屠杀的时节,南京城里同时弥漫着忠臣义士的浩然正气。建文名臣如暴昭、练子宁、卓敬、王叔英等数十人,有的遭杀戮,有的壮烈自尽。这些人在建文朝中,有谋国之忠而乏制敌之策,但是他们视死如归,确实发挥了鼎镬甘如饴的人间正气,传百世后凛然而有生气。

另一方面,靖难战役中打得轰轰烈烈的大将盛庸、平安、何福,在灵璧之战溃败后,先后投降了燕军,也都能保住官位。至于朱元璋病榻前托孤的驸马梅殷,所率原是京师城防部队,战野的战力不佳,与燕军大战不利,终于败降。

经过一番处置,该杀该赏的都告一段落,朱棣遂下诏废除了建文四年中所有改革的政事,在恢复太祖旧制的口号之下,不顾建文施政那些对百姓是好是坏,一律废止。群臣中有人开始担忧,认为朱棣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倒行逆施恐非国之良策,但看到朱棣统治者的残暴手段,大伙儿都在观望,没有人敢跳出来谏阻。

这其中只有道衍和尚不着急,他对朱棣的心理状态十分了解,知道这一切都源自朱棣心中的一个阴影,也是一个死结,一时之间无法解开,只有假以时日,朱棣的心里才能逐渐平复。那个阴影,那个死结,便是“朱允炆不见了”。

朱棣派了道衍一个官职──僧录司的左善世,这是天下僧侣中最大的官。原来的左善世是天禧寺的主持方丈溥洽。溥洽是朱允炆身为皇太孙时的主录僧,道衍则是燕王朱棣的主录僧,两人原就熟识。溥洽是个熟谙人情世故的明白人,从朱棣入城尚未登基时,便把自己的职位让出来,函请道衍来做左善世。

果然朱棣封了道衍后,道衍一面谢恩,一面替溥洽说项:“原来的左善世溥洽乃是建文的主录僧,皇上为显示靖难并非争皇位、对建文身边和尚的大度,便留着溥洽做右善世吧。”朱棣抢了朱允炆的皇位,也要展现一点对这个“痴儿”侄子的念旧之情,便一口答应了。

这时新上位的左善世道衍,正在天禧寺中与退居右善世的溥洽叙旧。溥洽面带愁苦之色,向道衍合十道:“燕王登基以来,此城腥风血雨,日日杀戮之气冲天,我心实忧。”道衍望着溥洽,并未回应。溥洽续道:“我忧的不止是‘建文’一朝忠臣,他们也是大明忠臣啊,何须如此自相残杀?新皇登基才盈月,过度的暴行有干天和,绝非新皇之福!师兄是唯一能劝阻新皇滥杀之人,何以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