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郑家好酒(第6/14页)

郑洽和芫儿到达“郑家好酒”小店时,申时刚过,郑娘子见到郑洽很是高兴,问长问短,待郑洽有如亲人,很让郑洽感动。郑洽放下包袱行囊,见时间尚早,小店只有两个客人,便对郑娘子道:“我到河边走走,待会客人多了,便回来帮忙。”郑娘子忙道:“相公请便,何敢劳动相公?”那芫儿已跑到厨房去帮忙洗菜切菜了。

郑洽走过桃叶渡,沿着秦淮河北岸向西行,过了一座古老石桥,南岸便是乌衣巷了。郑洽走到巷口边往里张望,只见巷内屋舍破旧,住着几十户民家,只有巷口几幢黑瓦白墙的宅子,依稀还有点大户人家的味道。他走近巷口一块残缺的石碑细看时,上面刻着“乌衣巷”三个大字,写的是晋隶,怕是一块当年的遗物,只是久经风霜,刻文有些漶蚀了。

这时斜阳从西边照过来,映得那古巷半明半暗,巷口几棵大树的枝叶及树干上也是一半亮黄、一半暗紫,郑洽缓缓踱着方步,心中满是凭吊之情:“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王谢曾住。”

他想道:“一千年前,这里是世族和名阀鼎盛之地,但天下之大,仕宦非王即谢的局面岂能长久?”他又想:“天下士子来此只是凭吊感叹,殊不知隋唐以来的科举,正是打破世族门阀的关键;从此读书人不论家族门第,只要科举高中,就能一夕翻身。”

想到江南贡院就建在乌衣古巷对面,天下成千上百的士子在此追求鲤鱼跃龙门,每个人都会到此一游,见证这被科举取士打入历史的名阀遗迹,不禁更是感慨。

就在郑洽沉浸在思古幽情、慨然吟哦的时候,巷里迎面走来一个书生,他步履轻快,一会儿就走到郑洽面前。那人十分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身穿一袭青衣,是上好的苏绸,年轻的面庞和潇洒的绸衫在斜阳中显得耀眼。

那人一张圆脸,眉目之间十分和颜可亲,他盯着郑洽望了一眼,对郑洽微笑点头,郑洽礼貌地回以微笑。那人拱手道:“小弟武进胡濙,兄台贵姓?”郑洽也拱手回礼:“敝人郑洽,浦江人氏。”

那胡濙颇为随和善谈,停身道:“闻郑兄之吟,可是来这乌衣巷吊古?巷里已全是寻常民宅,无古可吊了。”郑洽点头道:“沧海桑田,这乌衣巷在唐朝时便已衰落,李太白诗云‘晋代衣冠成古丘’,何况如今已过千年之久?”

那胡濙点了点头,道:“兄台话是不错,但想到眼下所见这巷子,竟是当年鲜车怒马、高官贵客、才子佳人汇集之地,仍然难以想像。”

郑洽道:“方才小弟正想那江南贡院和这乌衣巷,那边科举取士打败了这厢世族门阀,斜阳下两者隔河相对,岂不是历史之讽刺?”

胡濙听了,拱手道:“郑兄高见,小弟佩服。兄台若是别无要事,今夕可否由小弟作东,喝它几盅,好好聊聊?”郑洽道:“萍水相逢,何敢叨扰?”胡濙道:“兄台谈吐高妙,小弟有幸得遇高士,不可错过。”

郑洽也是个爽快的人,便笑道:“既是如此,我倒知道一个安静处所,酒菜都好,又无歌舞喧嚣,正好与胡兄吃个痛快。”他身上盘缠不丰,但见这胡濙似乎是个富家子弟,心想拉他去光顾一下“郑家好酒”的生意,此人多半出手阔绰,是个好客人。

胡濙大喜道:“妙极,妙极,就请郑兄带路。”郑洽一面朝河岸走去,一面问道:“胡兄贵庚?”胡濙道:“小弟今年二十一。”郑洽叹道:“二十一岁便赶上会考,胡兄你真是少年英才呵。”胡濙道:“要靠兄长多指教。”郑洽道:“在下痴长几岁,便称你一声老弟吧。老弟,你这大名是那个濙字呀?”胡濙道:“是濎濙之濙。”郑洽呵了一声,吟道:“寒瑶披清飙,残月照濎濙。”胡濙道:“兄长博学,正是文天祥〈题高君宝绀泉〉里这个濙字。”

郑洽道:“愚兄名洽,乃是水之合也。兄弟,你这水要细流,愚兄这水要合流,合可广,细可长,咱俩倒也有缘。”胡濙喜道:“正是,正是,咱俩今晚不醉不散。”郑洽暗道:“这胡濙十分善谈,待会跟他打听一下考试的事。我这十多天窝在灵谷寺,这边的情形一概不知,也不知闱场传出了那些消息?”

边走边聊,两人走到“郑家好酒”小店时,日头已经西沉。华灯初上,秦淮河的夜生活已揭幕;两岸游人如织,画舫笙歌如缕,好一片歌舞昇平。

郑洽带着胡濙走进“郑家好酒”小店,只见屋中间两张四人桌已并桌,围坐了八九个书生,见两人走进,其中一个识得胡濙,大声叫道:“胡老弟,一连叨扰了您三次,今日碰到在下做东,快请参加咱们。呵,还有一位仁兄,也请一起来。”胡濙连忙拱手道:“钱兄谢了,今晚小弟已约了这位郑兄,便不参加您的席了。各位请,各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