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郑家好酒(第3/14页)

邻桌那两位吃得差不多了,起身会账,其中一个留着短髭的士子把一小锭银子抛在柜台上,眯着眼睛对郑娘子道:“酒钱不用找了。娘子做得好酒好菜,更兼好容貌,这小小酒店竟似文君当炉的风味,嘻嘻,咱们还要多找些朋友来光顾。”

郑洽听他口里说的是“文君当炉”,一双眯眼里说的怕是“文君新寡”,不禁一皱眉头,心想:“这厮语出轻佻,只怕要惹恼了郑家娘子,我当代为解围……”

正要上前说两句打圆场的话,那郑家娘子一面收银找钱,一面温言正色道:“难得两位客官中意小店酒菜,又愿多为推荐顾客,小女子这厢有礼。两位风华正茂,来日试场得意,必是国家德才兼备的栋梁。这酒菜钱……还是要找还于客官的。”

这一番“才德兼备”的话,直说得那两个士子哑口无言,也说得郑洽佩服万分,想不到在这小酒店中,碰到这样一位有智慧、有见识的女子。那两个相公接过零钱,慌忙道了一声劳驾,就匆匆离去。

就在此时,一个大和尚走了进来,肩上用一根禅杖挑着两大包书,芫儿一见,连忙跑出来叫道:“师父,你可回来了。”郑娘子也忙道:“师父快把书放下,我来煮碗素面给师父挡挡饥。”

那和尚望了郑洽一眼,对芫儿笑道:“芫儿,你猜为师替你买了些什么书?”

芫儿蹲下来,将师父买来的书翻出几本来看,除了《论语》、《中庸》等四书五经及几本佛经之外,还有许多没见过的书,有些连封皮上的书名都不识得。她小嘴一撅道:“师父,师父,芫儿读完这许多书,就能跟这位相公一样了。”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郑洽。

郑洽合十施礼,道:“大师请了,敝人郑洽,乃是浦江的考生,前来京城参加会试,巧遇这位小朋友,原来是大师的高徒。”

那和尚正是洁庵禅师,他合十回礼道:“郑施主请了,贫僧洁庵,驻脚锺山灵谷寺。”

郑娘子忙着介绍:“师父您看有多巧,这位郑相公来自浦江‘郑义门’,是夫家的小同乡。他昨晚才来到京城,尚未寻到落脚处。”

洁庵道:“满街都是赶考书生,秦淮河两岸的客舍青楼全住满了,郑施主只怕要另想法子了。”

郑洽道:“久闻灵谷寺环境幽美,未知能否借一间小屋,供敝人暂住十余日,只是闭门读书,绝不敢打扰师父们清修,一切费用敝人照付。”

洁庵禅师笑道:“原来要施主另想法子,施主想到灵谷寺来了。不瞒施主,贫僧在灵谷寺只是挂单,这事须得寺里管事的同意方可,不过贫僧瞧那寺里为远来香客投宿而设的厢房倒有一些空房,施主若有意,便随贫僧去寺里投宿便了。”

郑洽闻言大喜,连声道谢。这时店外走进一个年轻小伙子,进店就大声喊道:“大娘,芫儿,咱回来了。”郑娘子在厨房里回答:“阿宽,快来把师父的面点端出去。”郑洽知道这“阿宽”便是郑芫先前所说的伙计了。

郑娘子特别煮了一大碗香菇金针素面,另外炒了碗青菜,还切了一盘素卤味,阿宽使个木盘端了出来,可以看出大娘对芫儿师父的巴结。

洁庵一面用面一面赞好,吃完面又吃菜,笑道:“照说出家人不贪口欲,粗茶淡饭最合本分,但郑娘子招待贫僧这一餐确实美味可口,罪过呵罪过。”

郑洽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插口道:“粗茶淡饭固合本分,大娘的面菜却合本性。”

洁庵一听大为赞赏,连声道:“有意思,你这个读书人倒有些意思,会试必定高中。叨扰郑家娘子,贫僧这就告辞了。咱们牵着小毛驴一路走,到灵谷寺也要天晚了。”

他两手提书袋,驮在小毛驴“黑毛”背上,牵着芫儿开步就走。郑洽忙付账告别,跟了出去。郑家娘子道:“乡亲好好准备功课,开闱时再来小店歇脚。”

灵谷寺座落于南京城外锺山上,原为南北朝梁代兴建,唐朝时名为“宝公禅院”,明初改称“蒋山寺”,十多年前因朱元璋看中了庙址是块风水宝地,便把蒋山寺迁移到山之南麓,原址做为修建自己陵墓之用。或许朱元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亲自为新寺赐名“灵谷寺”,并拨巨款重新兴建,其规模宏大,犹胜当年蒋山寺。

洁庵禅师虽是客居灵谷寺,但因他佛法高深,灵谷寺自方丈以下,皆对他十分敬重。郑洽随洁庵来投宿,寺中管事的知客僧立刻带他住入一间窗户对着松林的小客房,房钱随缘,不管饭,茶水供应。

郑洽略事梳洗,先好好睡了一觉,醒过来已是深夜。他起床点烛夜读,藉作半篇八股文,一笔一画练了两页蝇头小楷,自觉一笔赵字体楷书写的得心应手,不禁停笔自己欣赏一番。推窗望月时,只见松林浴在月色之下,向光的枝叶固然姿态格外动人,背光的枝干在阴暗中有如浓墨勾勒,更显得苍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