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一章 御驾(第2/5页)

如今说后悔已经太迟。钱宁盯着镜里的自己,极力提起精神。他决心要渡过这场风暴。

——没事的……老天让我得到这一切,不会又轻易拿走……

——我会在这里生存下来。比谁都久。

钱宁解下佩剑并脱去头盔,交给侍从。他心里不断催促自己要向好处想:这次陛下不是出关而是南下,钱宁终于可以全程陪侍在侧,不再被江彬独占。他早就命令部下,预先在禁军即将行进的路线上张罗一切珍奇美食,搜寻民间美女,并准备各样「豹房」里没有的新鲜玩意。

——要把陛下的心赢回来。

——只要做得到,谁也动不了我。

钱宁这时走到藏宝室一面墙前,从挂着那十几张精良强弓中挑选了四把,吩咐侍从务必要带去,好让他有机会在陛下跟前表演。皇帝决定后天出兵离京,钱宁还要准备的事情甚多,于是叫侍从为他卸下战甲。

才只脱去上身,忽然有另一名府邸侍从由内堂奔入来,钱宁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青白,甚是不悦。

「有甚么——」

「有人……进来了!」

那侍从的声音在颤震,显然极不寻常——谁敢闯我皇庶子朱宁的住处?

仍穿着下身战甲的钱宁,怒然拿起兵器架上一柄日本刀拔出,正要向外冲出去看个究竟,一把极雄浑的声音却从外传进来。

「钱宁,出来说几句话吧!」

一听这声音,钱宁的脊梁彷佛冷得结冰。

钱宁这府邸里常设的护院就有三十多人,加上常在此走动的大量锦衣卫部属,防卫严密得就如城砦一样。

可是这个说话的人,毫无先兆就能进到这大宅深处来。

只有一个可能:这人带着一道无人胆敢违逆的命令。

钱宁的脸变得比过往任何时刻更苍白。他垂下了倭刀,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步出藏宝室。

到了宽广的内堂,钱宁看见那个说话之人,已然坐在主位上。

江彬此刻虽然坐着,但那身姿彷佛比钱宁还要高大。他伤疤深刻的脸得意地微笑,手里把玩着一封信笺。

曾经日夕陪伴皇帝的钱宁,从前见过这贵重的纸笺无数次,当然知道是甚么。

一切都完结了。

堂内还站满数十名提着刀斧的甲士,都是江彬亲自从边关带入京城的亲信士兵,全部以虎狼似的目光盯着钱宁。

江彬看见钱宁走出来时,穿着的半袭战甲,手里拿着倭刀,不禁皱眉摇头。

「到了这个地步,你不是还想反抗吧?」

钱宁一脸虚弱,呑了呑喉结,手中长刀掉到地上。

江彬看着钱宁败丧的样子,半点也不急着执行圣旨。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当然要慢慢享受。

——就像看见久待的猎物终于掉进陷阱里,他要好好欣赏那挣扎的姿态。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

江彬说:「你很后悔当天带我见陛下吧?可是你不能怪我啊。跟宁王府勾结,又不是我迫你做的。我不过令陛下多留意一下而已。」

他摸摸自己脸上那自豪的战疤,又看着钱宁说:「我只是没想到,作我对手的人,竟然这么笨。」

钱宁这时似乎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的脸多了少许血色,自己动手把战甲的下摆解除。

——当已经接受事实后,钱宁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毕竟他在朝中打滚这些年,不是不明白这是一座吃人的丛林,自己随时也要有被吃的准备。

钱宁这镇定的反应倒令江彬很意外。他之前还想象,钱宁在这时刻会是如何痛哭求饶,或者被惊吓得露出甚么难看丑态。

「你要做甚么,就快动手吧。」

钱宁淡淡的说。「反正一切都已定局。你想听我说甚么吗?我输了。听到这句说话,你满意了吧?」

江彬反而无法接下去。他挥挥手,示意部下拿出牛筋索来把钱宁绑缚。钱宁一边让士兵反绑双手,一边仍在直视着江彬。

「你知道吗?你跟我是一样的。」

江彬听到钱宁这句话,一股怒意冒上心胸。

「你还说甚么废话?」

「你跟我是一样的。」

钱宁平静地说。「我们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靠自己,而是别人一时兴起的赏赐。这般得来的东西,要在一夕之间失去也很容易。

「在这世上,连皇帝也会换。你以为自己今天站的这个位置,永远也会存在吗?」

江彬听着时,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他听得出来,钱宁这番说话不是甚么最后的反击,而真是失去一切时的感叹。

铁青着脸的江彬,只是无语地挥手,下令部众将钱宁押走。他自己却仍坐在原位,托着腮在沉思钱宁刚才的说话。

——不,我不会跟你一样。

——死也不会。

钱宁因通逆大罪,即日遭下狱抄家,府中查获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胡椒数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