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英雄街道 第七章 虎穴

青城剑派每年正月十日皆举行「开修」仪式,登上青城山彭祖峰之巅的「上清宫」参神。

燕小六第一次随长辈上山参与「开修」,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他正式成为青城派「研修弟子」后的第一个新年。

那天他们夜半凌晨就出发了,提着灯笼摸黑登上山道。为免黑暗中走散,弟子们一个手搭着另一个的肩头而行。燕小六排在最后头,他的右手搭着的正是好朋友侯英志。

虽然有灯笼,山路还是很黑,燕小六看不见要走的方向,完全是信赖前头的师兄领路前进。

登上峰顶时,刚好就是日出时分——这是青城派百年的传统,也是为何要选半夜出发上山。

师父和三位师叔领着众弟子进入「上清宫」。没有一人带兵刃进入宫门——「开修」是每年唯一一个青城派上下都不拿剑的日子。

金黄的旭日映照下,燕小六跟其他弟子分列站于「上清宫」的「老君殿」前,瞧着身穿白色道袍的掌门何自圣手提尘拂,代表全派师长弟子,神情凝重地走到太上老君的骑牛神像跟前,垂头默想。

——当师父在宫殿的走廊经过时,燕小六清楚看见:师父那双近年已开始患病的眼瞳,在朝日的照射中仿佛透明,那眼神清澄得很……

虽入了神殿,何自圣与青城派众人既不上香,也不跪拜,更未念什么祈福祷文。

何自圣就只是这样,站在神像前肃穆站立片刻,「开修」仪式即告完成。他不发一言,就带领着门人离开「上清宫」。宫里的道士也是见怪不怪,没有跟任何青城派的人招呼寒暄,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燕小六很感奇怪,也不明白这「开修」的意义——一年到头在青城派里,他从来都看不见有谁拜过神,「玄门舍」除了列代先祖的牌位之外,也无什么神台佛座。

直到离开「上清宫」下山的途中,燕小六才敢去找最健谈的二师兄丁兆山问。

「你不知道吗?我们剑派从前跟道门渊源深厚,所以虽然分家了,还是留下这样的礼仪。」

「那为什么师父不上香,也不拜神?」

「『神明可敬而不可祈』,是我们青城先祖的教诲。」丁兆山说着时,远眺青城山脚的风光。「凡武者要有大成就,最终还是要看自己。求诸于外,不论是人还是鬼神,都不是练武的正道。」

燕小六细味着二师兄这句话。侯英志也在一旁听着,不禁点头同意。

「你知道『归元堂』上面挂着『巴蜀无双』的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另一块更古老牌匾的吗?」丁兆山又问他。「现在改挂在宗祠里那块……」

燕小六当然进过先祖的宗祠,马上就想起来了。那牌匾只有两个字。

「写着『至诚』那块。」他点点头说。

「学剑,就是要忠于自己。」二师兄深吸一口山间冷冽的空气,仰头向天。

「至诚。」

◇◇◇◇

颜色呈灰黑的「静物剑」剑刃,穿透了樊宗的身体。

——这是董三桥和韩天豹瞬间的错觉。

燕横的「星追月」在最后一刹那往右一引,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刺进了樊宗左边腋下空虚处。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妇人之仁;也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是对是错。

他只是非常肯定的知道一件事情:

假如现在拿着这柄剑的人是剑豪何自圣,绝对不会愿意击杀一个在这种状况中的敌人。

身为青城派最后的弟子,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刺空了这剑的一刻,他的心仿佛豁然开朗明澄,自入西安府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一刺完他马上收剑,剑尖顺势一抹,只在樊宗左胸侧划了道浅浅的血口,后退跳出了战圈。

董、韩二人看见,还以为是燕横长剑从樊宗心胸拔出喷射的血花,一时都把控制樊宗的手劲放松了。

本来从容就死的樊宗冷静异常,没放过这个机会,忍耐着左肩关节极端的痛楚,抬臂伸手,拍向韩天豹擒住他右腕的左手背!

那穿透樊宗左掌心而出的钉尖,刺在韩天豹手背上,突如其来的锐痛令他不由自主放开了擒拿。

樊宗右手一脱擒,迅速摸上左手。那只被「丧门钉」贯透的手掌仿佛不是属于自己,右手三指猛力就把钉子从掌背拔出,顺势臂腕一摔,将「丧门钉」投向只隔数步远的董三桥!

董三桥以为樊宗已断气,怎料又一枚暗器向自己近距射来,这飞钉虽不算很急劲,但是猝然而至,他被迫放开双手上的九节钢鞭,一个「铁板桥」仰身卧倒,方才险险闪过!

樊宗没有受伤的右腿给放松,单脚运起轻功向后跳,上身朝后倒翻。

韩天豹看见这个危险的武当弟子竟被放生,急欲上前追击。

樊宗翻至头下脚上,用右手支撑着倒立,身体旋转,右腿横扫踢出,缠在足踝上那条九节钢鞭猛烈回卷,横扫方圆七步,将韩天豹、董三桥、燕横都逼开去了!